“汝为何抗拒?”
短短五字,魔龙之音宛如一场风暴,血雨也被卷扯成一张大网,将骆璇仪铺天盖地捕入网中,死死缠绕。 脑海里噼啪倾覆下无数碎片的画面,要将那个世界强行重新在骆璇仪脑中构建出,让她回忆起墨衣的记忆。骆璇仪死死抵抗,一幅幅画面先后破碎,每一幅冲破她的意志。 “唔。”
魔龙金色的竖瞳中闪出困惑,血网的侵入渐渐停歇,却还是纠缠着骆璇仪。她像是一只被蛛网捕获的猎物,却静静躺在网上不让自己的职棒因挣扎陷入更深的纠缠。 “汝为何抗拒?”
它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与沉闷,腐臭的气息连同血气喷吐在骆璇仪身上,将她浑身黑袍瞬间涂成铁锈红色。 这句重复的话语中,魔龙带着困惑与威严,以及常年积攒着的上位者的说一不二,仿佛要让骆璇仪拿出个说法才肯罢休。 骆璇仪却不跟着魔龙的步子走。她并不急着挣脱血网,忽而自顾自一般说起话来。 “镜来说来找墨衣,她说她自己曾用了一部分我的,也就是墨衣的灵魂,所以我才在溯还镜中看见她。”
“仔细想想这段话,镜来确实不曾保证过这件事有利于谁。”
魔龙神色中微有怒意。 “汝所言,与抗拒之事何关?”
骆璇仪没看她,继续分析下去。 “我因身体内出现的铭文一时急切,来到龙陨之地。原本以为这道铭文定为天道所落,现在倒不一定了。”
“每解开一道铭文,我都像是被墨衣夺取了意志,我在记忆中不记得自己是骆璇仪,我是墨衣,我该以墨衣的思维去思考、以墨衣的利益去行动。”
“汝在胡说些什么?”
“被铭文封锁的不是力量,而是墨衣的意志。”
骆璇仪终于看向魔龙,口齿清晰中略带不屑:“墨衣,你想要夺舍吗?”
轰然山川倒塌滚落,魔龙咆哮。 “污蔑!愚不可及!”
“若是吼叫两声便能抵消事实,恐怕这世上就没什么真假了。”
骆璇仪却一口咬定,“在我看来,我不曾从铭文的解放中获取什么,恐怕是你为了活命,跟镜来联手做局罢。”
山川震震,魔龙气得发抖,口齿渐渐利索起来:“这般后命才会做的事迹,吾从不屑为之!汝既见过吾之记忆,当不该出此污浊不堪之言!”
这是当然,墨衣从某种程度来说算是骆璇仪最了解的人,墨衣会不会做这种夺舍的算计,她最有权威说不。 但骆璇仪偏偏要这么说。 她不屑的表情中一双眼闪烁着光芒,不露痕迹的将魔龙一切的反应收入眼中。 这几句话说完,骆璇仪就能断定——魔龙并非墨衣。 或者说它既是墨衣,又不是。 至少骆璇仪目前印象中的墨衣不会被这种话术牵着鼻子走,而魔龙却因为几句不符合事实的话就如此烦躁不堪。 心性上并不相似,力量却足以在说话呼吸之间改天变地。 骆璇仪仰起头。 墨衣是在莳的世界中从冥河诞生的天生神眷,它的灵魂和力量与生俱来捆绑在一起,但当后命成为天道后,因为某种原因,墨衣的灵魂进入轮回,并最终成为骆璇仪的灵魂。 骆璇仪自小从未感受到任何天生的力量,她的灵魂并没有缺损,那么,墨衣的力量去了何处? “汝若有疑问,看便是。”
魔龙再次催动血网,骆璇仪几乎都能感觉到那些片段记忆欲钻入她脑海的急切,但她却一一将其斩断。
“就算看得再多,我也只知道片段,怎么能构建出你完全的性格?说不定我看到的时候,你还不曾堕落至此呢。”她一副遗憾的表情,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说不定我看到最后,铭文破碎,你就成功夺舍了。眼下种种话语,不过引诱的借口。”
在一片苍茫血雨和黑暗淹没之下的世界,骆璇仪那张苍白到发光的脸在魔龙眼中,那么渺小却可恨。它前爪抓紧,一座山峰就在它爪下被捏造而出。 这个混蛋就是我的转世。 魔龙努力在数千年不曾运转地大脑中,按照墨衣地说话方式凹出别扭地话语,一边恨恨地盯着骆璇仪,只觉得她给墨衣染上污点。 若是在从前,它决不罢休,但现在它只能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句:“既然如此,汝要怎样才能掘出那歪曲的谎言,接受吾的记忆?”
“简单。”
骆璇仪随手撕开血网,抖抖衣袍将上面的血滴全部凝练剔除,终于又穿上干爽的黑袍。
“请你将这些事情完完全全解释一番罢。”发觉强行灌入记忆已然做不通,又不能跟骆璇仪真的决生决死地打斗,魔龙无精打采趴回地上,听着愈发响亮的天雷声。 它悄悄放弃了古语的拙劣模仿,只留下墨衣称呼人的口癖,让自己说起来也舒服。 “汝究竟要吾解释什么?先说好,有许多的真相藏于吾的记忆中,除非吾的记忆重新现世,否则吾是说不出来的。”
这倒是骆璇仪还没想到的,她沉吟一番。 “那么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你究竟是何人?”
魔龙骄傲地昂起龙首:“吾名墨衣,这世上最伟大之……” “不对。”
骆璇仪毫不留情打断它的话,“换句话问,你按照世人的描述,是什么东西?”
这话太不留情,魔龙吐息重重一喷,良久才不情不愿道:“……墨衣分出的半神之位。”
此话一出,一道天雷刺破漆黑的禁制,深深劈开一片血海。魔龙从喉中发出一声哼声,动也不动,仿佛笃定天雷不会落于自己身上。 见它如此,骆璇仪莫名也有了信心,抓住点追问:“你说墨衣是半神?她不是神眷者吗?”
魔龙张口数次,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勉强点头。 看来这是记忆解开后才能谈论的话题。 骆璇仪再问:“我体内铭文是何人出于何目的设下的?”
见一道天雷不曾让骆璇仪闭口,天穹上发出一阵暴怒似的雷鸣,更多的雷柱穿过先前劈开的缝隙砸下。 骆璇仪干脆飞身钻入魔龙的一片鳞甲下坐着,那几道追击而来的天雷怏怏地擦过鳞甲,只帮忙抖落了附近鳞甲上的一小层灰尘。 “汝是墨衣的灵魂,本不可能进入轮回。一旦暴露,喏,就像现在这样,后命疯狂的追杀。”
魔龙呵呵笑起来,口中喷吐出死气,怎么看都是一副邪恶之相,“等你离开这里,呵呵。”
骆璇仪自动忽略去嘲讽,发觉魔龙连墨衣的口癖也抛掉了:“所以铭文真是墨衣设下的?”
“是,”生怕骆璇仪又开始说那些古怪阴谋来污蔑墨衣,魔龙立马接上,“但不是为了夺舍,是为了让灵魂能够伪装进入轮回和维持真正的道统。”
骆璇仪还没张口问,魔龙已经心领神会地拒绝:“后面那段我是说不出来的。”
骆璇仪顺畅的询问前一个话题,魔龙反问道:“你可知轮回是如何运转的?”
“只知有冥河和轮回六道界。”
骆璇仪摇头。
听到这句花,魔龙像是冷笑的哼声。 “呵呵,现在哪有……,呃哪有……这说不出。”无法出言讥讽,魔龙只好咽下满肚子烦闷道:“反正当年的轮回不会探看灵魂的记忆,冥河之水直接隐去人的前世,后命却改了,为的就是在轮回中找出还记得一切的灵魂……,……,反正被找出的灵魂你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罢?”
无非就是清洗了。骆璇仪意会。 如果这样,确实要掩去记忆才能轮回至今。 然而既然已经准备了逃逸轮回清洗的方法,骆璇仪有一件事情必须要问。 “墨衣是以什么条件选中的轮回降生的躯体?”
如果让骆璇仪来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让自己降生于臧爻宗的必要性。 听了这句话,魔龙呼哧呼哧笑起来。 “哈哈,自作多情!你以为就你一轮轮回么?”
“数十万年来,墨衣的灵魂一直在轮回!你不过是数万个轮回中的一个,因为她相信只要是自己的灵魂,她的转世不论在何种状况下都会厌弃被后命掌控的人生。”
“无数人的轮回中,有一个成功就够了,至于是不是你,对墨衣来说根本没必要知道。如果你现在死了,我会将铭文重新封好,将你送入下一个轮回中。只是要等待更多的时间罢了。”
“难不成,你以为你是特殊的那个人吗?哈哈哈!”
魔龙肆无忌惮地嘲笑声响彻整个龙陨之地,但它始终没有听到预想中骆璇仪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骆璇仪只觉得胸中闷气散去一半。 如果有一个人来告诉她,她从出生开始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人精心的谋划;她所做的努力,全都在人股掌之间;甚至根本不一定要是她,任何被选中的人最终都能达到她现在的力量。 那就意味着她是傀儡,而不是她自己。 骆璇仪想,若真相如此,她可能会由此生出心魔。 感受到她心平气和,魔龙的笑声渐渐收敛。 它想要看骆璇仪现在的表情来解除困惑,但无论如何扭头也看不见,一时陷入沉默。 索性骆璇仪没有让寂静挤入为数不多的谈话时间中。 “那么,万年前的伯会霄,也就是天兽镜来,也是墨衣轮回的一个了?”
天雷挣扎着劈落,而后似乎想到什么,不再执着于恐吓骆璇仪,反倒变得安静起来。 在令人不安的安静中,魔龙却摇头。 “不,那个人是强行挤入轮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