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升天了。他前几天就告诉5岁的饱饱说,自己再也不用受这世间折磨了。“升天?升天是什么意思?”
饱饱顶个花脸,睁着黑黝黝的眼睛问他。他用自己最干净的手掌心试图蹭掉饱饱脸上顽固的灰,“升天,就是睡一个特别特别长的觉,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饿醒。”
听到不会饿,饱饱的眼睛忽然很亮。“饱饱啊,”他有些担心地说,“虽然再也不会饿了,但是就再也没办法吃到美味的东西了!你现在还小,我倒还有些羡慕你,能尝出好吃的味道来。等你像我这么老的时候,吃东西可就完全没有味道了,所以趁着年轻,你一定要多吃、多吃、多吃。”
“没有味道?”
饱饱揪住一点问,“像沙子一样吗?”
“对,没错,就像沙子一样!”
老乞丐哑着嗓子,有些感慨,“我已经像吃沙子一样的吃了好多年,实在不想再吃这种味道了。所以相比之下,我觉得升天对我来说更好一点。”
他呵呵地笑着,看到饱饱信任的眼神,老乞丐捋捋干燥凌乱的胡须,累了一样的缩起身体,“升天也很耗费精神的,我先休息一阵,你不要跑远哦。”
饱饱干瘪的小爪子搭在他破烂的裤腿上,小脑袋认真点两点。这之后,老乞丐只醒过一回。他嘱托,以后就饱饱自己需要吃东西了,他一生尝过的味道太少,希望饱饱多吃几种,等到升天后,来与他描述几番,过过瘾。饱饱答应的干脆,她将自己得来的食物分一大半,递给看着有些伤心的老乞丐,怕他攒不够升天的力气。老乞丐把她胳膊推回去,玩笑着拒绝,“我才不要吃沙子嘞!”
接着又睡了一觉。但这一觉之后,他却再也没醒来。自从老乞丐不再说话,这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急速冷清下来了。饱饱不敢太频繁地戳他,害怕造成打扰。今天村里的人们提到老乞丐的次数非常多,他们都说老乞丐死了。饱饱不知道死的意思,可这并不妨碍她不赞同这种说法,她总会纠正他们,说老乞丐其实是升天了。人们听见后突然麻痹似的愣在原地,没有反驳,接着有个人来附和她,摸她的头并塞过来一个大饼。她高兴着回到老乞丐身边,正要坐下来,谁知老乞丐忽然又有了动静,他要换个姿势,从摊靠在墙变成正脸扑地。这可把饱饱吓了一跳,她想说这种姿势她试过,很不好受的。但当她把老乞丐的脸掰过来,看到老乞丐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流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老乞丐比以前还要臭很多,但现在的味道却难闻到让饱饱忍不住胃中翻涌。她开始害怕了,她觉得升天对他们乞丐来说似乎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还不如吃沙子来的快活。颤抖着掏出怀里的大饼,她慢慢靠近老乞丐,希望香喷喷的食物能让老乞丐后悔。但他好像真的对味道没了知觉,仍旧一动不动……饱饱眼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口中不自觉发出细碎哭泣声,她这才真实体会到老乞丐说的孤独无助的滋味。“饱饱!”
村中的叔叔伯伯不知什么时候聚集到身后,他们喊她的名字,声音此起彼伏。“哎哟,可怜的闺女啊!”
常给饱饱送白茶汤的婶娘一把捞住她瘦弱的小身板,不停地小声抽泣。“曹、曹婶娘……”饱饱望着婶娘,天真的大眼让人不忍心去看,“老乞丐爷爷……”“别说了,别说了孩子……老乞丐爷爷他,他睡着了。”
婶娘抹了把自己的脸,带着泪水的粗糙大掌不停在她脑瓜、后背轻拍着、抚摸着,最后起身,拉着她的小黑爪带她回自己家,“他这一觉啊,要睡很长时间,没办法再照顾饱饱了,以后饱饱就跟婶娘住吧,啊。”
饱饱紧了紧手,耳朵听她说着,眼睛却拼命去瞅老乞丐。看到大家好像要把他抬走,饱饱马上急了,“不,不!饱饱,要和老乞丐爷爷在一起!”
她开始挣扎,想要奔到老乞丐身边,“你们不要带走他!伯伯们!不要!不要带走他!”
孩童稚嫩的声音吼到沙哑,手臂还攥在婶娘手里,身体已经要贴上地面。另一只手在干硬的土路上抓了不知道多少条道子,她还是挣不开桎梏,只是徒劳地、声嘶力竭地哭喊。懵懂无知的她心中隐隐明白这意味着离别。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不好受,大家泛红双眼,哽咽着将老乞丐带离饱饱的视线,集资为他简单下葬。饱饱那天一直都在哭,直到哭晕过去,被曹婶娘抱回床上。那以后,她还是经常跑到这个曾经是家的角落,然而不出几月,饱饱偷偷离开了充满往事的村庄,又开启了流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