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越晨曦的房门,他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从那里可以居高临下地看清街景以及更远的地方。越晨曦侧目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童濯心。两人四目相对,越晨曦开口:“你若是想给裘千夜做说客,就免开尊口吧。”
“我只是想知道……越丞相之死……为何会与陛下有关?”
越晨曦一震,凝视着她:“濯心,这件事不过是裘千夜编织的谎言,为了离间我们君臣之情的,你来问我,就是对陛下和我家的侮辱。以后不要再提了。”
“但是……越丞相之死,至今都是一桩悬案,你不奇怪吗?”
童濯心也直视着他:“我记得你还曾经说过,说裘千夜是你的杀父仇人……”越晨曦不耐烦地挥手:“我都说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真是奇怪,若你不愿意得罪陛下而逃避答案,我还能理解,为何连裘千夜与你结下这样的大仇,你都不愿意再谈?”
童濯心拉紧他的手,“晨曦哥哥,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相信千夜是个坏人吗?不是一直希望我能离开他吗?那就应该把你的证据拿出来。为什么说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为什么千夜又说是陛下害死了你的父亲?他和陛下之间……到底有着什么不肯告人的秘密?难道,是他们联手……”越晨曦的脸色铁青,甩开手,怒道:“你为什么喋喋不休地一定要追问这个问题?纵然我和你说,的确是裘千夜与陛下联手做下的这件案子,你会怎样?你会离开他吗?”
童濯心仰望着他:“若你能证明他的十恶不赦,阴险狠毒,也许,我会……”越晨曦的黑眸闪烁着火苗般的光泽,盯着童濯心,几度欲言又止。童濯心热切地看着他,柔声说:“晨曦哥哥,不管过去发生什么,我还是愿意相信,你心中依旧有一个善良又正直的你。”
越晨曦的额头似是被人用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她这句话让他不得不正视那段极为隐秘的,让两个人可以故意揶揄,却不愿意正视面对的过往记忆……他紧紧握住童濯心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濯心,我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你想动摇我的心,好帮到裘千夜。但是今天是这么关键的日子,我就算是再恨他,也不会犯致命的错误,所以你就不要想从我的嘴里套出半句话了。”
童濯心一笑:“我的心思当然瞒不过你,可是越丞相之死背后的故事,绝不仅仅与你有关,说不定还与我爹娘,与朱孝慈的死,都是一脉相承。”
她看到越晨曦的目光跳跃且躲闪,便继续说道:“这几年,你知道我身边出了多少事,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这些人的死,最终都没有个明确的定论,仿佛都是飞来横祸。可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说金碧中会有这么多的离奇案子。总不会是金碧的刑部变得无能了吧?”
“那你以为呢?”
越晨曦只好看着她,“你现在想通这里面的蹊跷关联了?”
“嗯。”
童濯心点点头:“所有的离奇都是从裘千夜来到金碧之后才开始的。而且这些死了的人,都离我们不远,仿佛也是与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你现在若是告诉我,他们的死都和千夜有关,我也不会奇怪。”
越晨曦的眉心堆蹙:“你是几时开始这么想的?”
“几时开始想的并不重要,我现在已经这么想了,你不肯告诉我你所知道的真相吗?”
童濯心拉着他的掌心,轻轻晃了晃,就像是小时候她和他撒娇,求他教她写字画画一样。越晨曦咬着牙根儿,不知道心中的纠结是怎样翻江倒海一般折腾,手心中的涔涔冷汗却预示着他越来越紧张的心情。童濯心仿佛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剧烈而不规律。有太多的话,他隐忍心中,时至此时,他还能忍得住吗?“我爹去世之后……我曾试图调查过刺客的身份……但是无论我怎么查,却查不到一点线索。”
越晨曦慢声低吟,“直到裘千夜和我说……那是他和陛下联手做下的局……”“怎么说?”
“他说……是陛下忌惮我爹在朝中的势力,有意将他除去,又抓不住把柄,所以,他出面罗织了罪名,终于让陛下得以将我爹问罪……”“那……你可找到实证了?”
“我在调查之中,发现宫中有几名太监在那几日先后暴病而死,查访之下,得知这几名太监都是在陛下驾前侍奉,我爹死时,正是他们当值……”“是杀人灭口?”
童濯心惊道:“那就是说,丞相之死,真的是陛下所做!”
越晨曦盯着她:“不,是裘千夜所做。若非是他刻意陷害,陛下对我爹,原不至于下这种重手,他们君臣相交多少年,彼此有点猜忌是难免的,但于大节无损便没有什么。夫妻之间还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呢。但裘千夜却趁此之时,挑拨他君臣关系,加害我父亲,归根结底,是想颠覆金碧。陛下固然有错,错在小处,裘千夜却罪在不赦!”
童濯心浑身一颤,松开手,向后倒退两步,怔怔地看着越晨曦——他很少有这样面目狰狞的时候,与她记忆中的晨曦哥哥相去甚远。她其实心里明白他们彼此都已经变了,但是乍然听到他这么凄厉的指控,她知道这些话在他心中已经憋得太久,她的追问就仿佛点燃了一堆浇上热油的木柴,岂能不燃成大火熊熊?越晨曦看着她后退惊恐的表情,冷笑一声:“怎么?现在你还想为他狡辩什么吗?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逼着你一定要离开他吗?跟他在一起,你以为真的就是你的幸福了?不错,当初为了把你留在金碧,我是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但这一切终究是为了你。你的爹娘已经不在了,我便要保护你一生一世。如果我爹之死和裘千夜有关,你就没想过你父母之死可能也与他有关系吗?”
童濯心再一震:“这……总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越晨曦逼上一步,咄咄逼人地说道:“他想颠覆金碧,就要想办法搬倒朝中的栋梁。你爹与我爹是关系最好的朝中挚友,他对你有情,知道你爹娘绝不可能将你许给他,且我们俩又已有婚约,所以他就先想办法害死你爹娘,再跑到你面前说你爹娘之死可能与我爹有关,让你对我爹心生嫌隙,再后来,他再向陛下进了我爹的谗言,让我爹又死在陛下之手。他自以为可以全身而退,还带着你退隐局势之外,哼哼,可惜啊,算盘打得再精明,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你自己想想,当初你爹娘死时,我们在哪儿?被他扣在祈年宫中,对吧?怎么就那么巧,就是你爹娘被害的那一晚,你和他,都不在京城之中……”童濯心猛地捂住耳朵,大声说道:“好了,晨曦哥哥,别说了!”
越晨曦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笑声:“怎么?你跑到我这里来打听了一通之后,就承受不起真相了?你不愿意相信那个你愿意抛弃一切和他浪迹天涯的男人,其实是个居心叵测,步步为营,不惜双手沾满鲜血,还要花言巧语骗取你的真心的卑鄙小人!”
童濯心突然转身冲出房间大门,将房门一关,后背抵着房门不停地喘着气。胡紫衣在楼下看到,惊讶地问:“濯心,怎么了?”
童濯心摇摇头,努力抚平情绪,颤声道:“没,没事……”越晨曦已经走到门背后,隔着那道门,幽幽道:“濯心,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想清楚了,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童濯心沉默着,转过身来,隔着门缝,一字字斟酌着,犹豫着:“你……真的还愿意收留我吗?”
越晨曦那边也静默片刻,“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回去。”
“千夜……肯定布置了人马在各个路口和城门,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
童濯心颤声道:“晨曦哥哥,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越家的指望。你不该掺和在飞雁这场内乱之中。你还是先走吧。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你的意思是,你还是要留下来?”
“我留下来,他才不会为难你。”
哗啦一声,房门被越晨曦拉开,他一把拽住童濯心的手臂,将她拉回到自己面前,热烈地说:“濯心,只要你肯跟我走,他的事情,我能解决。”
“我不想看你们互相残杀。”
童濯心的双手捂住脸,“真相是什么,我也不想再管了,只是你们两人若有一人死了,我今生今世都会了无生趣。”
越晨曦咬紧牙关:“若我答应你……留他一命……”“他必然不会放手的。”
童濯心开始啜泣,“我太了解他的脾气了,他认准的事情,谁也别想阻止他。晨曦哥哥,你走吧,真的,求你,只要你平安了,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的爹娘……”越晨曦将她揽在怀中,轻抚秀发,低声说道:“濯心,别说傻话了,我们都要先为自己活着。我带你回国去。裘千夜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来想办法,让他不会追到你,好吗?”
童濯心只是在他怀中嘤嘤哭泣,却不回应。楼下的胡紫衣已经赶到楼上来,跑到门口,乍然看到两个人相拥的样子,陡然呆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