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夜早已发现童濯心不在身边。正要去找时,有人和他说童姑娘回去换衣服了,他也不疑有他,便陪着众人说话,耐心等候。过了半晌,见太子裘赋鸣和太子妃相继离场,他心中虽然疑惑,也并未过度关心。直到青娥气喘吁吁地跑来,拉着他说:“殿下,童姑娘有些不对劲儿……”他陡然一惊,问道:“人呢?”
“在崇明殿。”
裘千夜丢下众人,疾步便往崇明殿赶来。崇明殿中,童濯心蜷缩着坐在一个角落里,面前是一壶由宫女端来的热茶,但是她碰也没有碰过。裘千夜大步走进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登时心头揪紧,一下子想起她在金碧时的样子,将她一把抱在怀中,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努力强笑:“就是……出了点小事……”“什么事?”
童濯心抱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却问了一句:“我们几时走?”
裘千夜心情沉郁,满是疑云,但见她语焉不详的闪躲,知道她此时不想多说,若是按着以前他的脾气,一定会逼她说个究竟根由,但是自她这些年一再遭遇变故,又一度神智恍惚之后,他也不敢再逼迫她什么了,便顺着她柔声说道:“你想几时走,咱们就几时走。一切随你。”
童濯心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四周,“这里是你父皇的寝宫?”
“是。”
“我还没有见过他老人家。”
“他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见不见的也无所谓了。”
童濯心抬起头来看着他:“你……从未想过要和自己的兄长争夺皇位吗?”
裘千夜一震,瞳眸眯起:“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童濯心深深吸了几口气,“这里,在这里也好。说不定这里没有监视你我的人,我们可以畅所欲言。”
裘千夜讶异地看着她——几时起,她会想到这么深了?“我知道飞鸾宫的那些宫女不是简简单单来服侍我们的。否则当初不会把娇娥调走。她们的姿色甚至比太子那边的还要妖娆漂亮,显然是太子有意安排给你的。也许是因为不信任我,觉得我这个异国女子跟在你身边居心叵测。也许是因为不信任你……毕竟你在金碧几年,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童濯心的手摸到茶壶,裘千夜立刻给她倒了一杯茶。她捧着茶杯如饮甘泉一般将杯中水一口气喝光,“莫岫媛和我讲了你斗倒二皇子的事情。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回到飞雁的那段日子里做了这样的大事。按说,你帮了太子这么大的一个忙,他应该对你感激,应该更加信任你。可是他先安排一堆宫女在你左右,又让莫岫媛入宫和我一争锋芒,显然,他不是真的信任你。”
裘千夜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秀发,“濯心,这些事,原本我不想让你操心的。”
“我已经介入到你的生活当中了,想躲是躲不开的。我原本想一直装聋作哑的,原本想只和你做一对神仙眷侣的,原本只是想单单纯纯的和你双宿双飞的……”童濯心苦笑:“但是今晚之事让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我傻乎乎的梦罢了。”
裘千夜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一沉,“今晚……到底有什么事?”
童濯心再深吸口气,将自己更衣撞到裘赋鸣的事情从头至尾,简单扼要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她握着裘千夜的手:“你要答应我,现在你不许立刻翻脸动怒!”
裘千夜的脸色很是难看,他的手指甚至比她还要冰凉。听到她的恳求,他呵呵一笑:“濯心,你怕我提着长剑杀上门去吗?”
“千古红颜最薄命,江山成败,盛世兴衰,商周有妲己,大唐有玉环,褒姒烽烟戏诸侯,我自认以美貌而言比不得这些绝色美女,也不敢承担这些历史变迁之重罪,我只是觉得,咱们好不容易回来,你若是真的要踏踏实实和我过日子,咱们就不要平地起波澜。我与你一走了之,天下事再也不理。但是……我也怕今日之事只是个开端,太子肯定不会大胆到要对我有什么色心,以他之尊,什么样的美女得不到,没必要为我冒着和兄弟翻脸的风险。今日之事,显然是太子妃和他联手做出,为的,应是离间你我,试探我的品行……若真是如此,那这背后还应该有针对你的阴谋。而娇娥之死……必不是简简单单的刺客之事。”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齿清楚,明眸澄澈,每一句都似是经过深思熟虑。裘千夜静静听着,让她说完所有要说的话。等她全都说完之后,裘千夜轻轻抱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说:“好,濯心,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知我如你,竟替我想了这么多,但我一向自以为知你如我,现在才知道……我不及你之处实在是太多。你所想的事,的确处处都是道理。今日之事出乎我的意料,按我之心,是不想饶过他们的。但是眼前情势你也知道,我不仅在金碧无根无依,在飞雁也好不到哪儿去,无非是拍马屁的人多些,但他们也都是冲着我是三皇子的身份,想着巴结我后,等我日后封了王,好为他们自己谋利。大哥,裘赋鸣一直口口声声要我和他一起坐享江山,但我知道他这个人向来是个刚愎自用,心胸狭窄的小人,他才不会和我共享江山,尤其是在我亲手扳倒了二哥之后,他对我早已心生忌惮。我当初坚决返回金碧,除了为了与你之约外,也是想打消他的这份忌惮。可没想到金碧变故,我不得不返回故土,这反而让他对我生出更多的戒心。”
童濯心只紧紧握着他的手,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刚刚的忐忑,震惊,慌乱,都已在他到来时一扫而空。她经历过那么多的艰难困苦,但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天塌下来也无足惧。裘千夜再说道:“刺客之事,的确不简单。本想瞒着你,但你我今日在父皇的皇宫内如此袒露心声,就不必再对彼此隐瞒。因为如今我们可以依靠的只有彼此,那又何须隐瞒?前几日,我已得到消息,这件事是大哥和他的亲信密谋后做下的,显然是针对我的。只不过那两名刺客出手时并不重,似并不是为了要我的命。”
“也是要探你的虚实?”
童濯心淡淡道,“他到现在为止所做的所有事,无论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都是为了一探虚实。他不信你,所有对你的一切都不信任。哪怕是你的武功深浅,他都想知道……是吗?”
“濯心,你真是冰雪聪明……”裘千夜淡淡一笑,“回到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有想过和兄长争夺皇位吗?答案是……有,当然有!在我小的时候,母妃正得宠,总有人在我耳边小声提醒说,以父皇对母妃的宠爱,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会被立为太子。那时候我有些懵懂,只觉得做了太子是很风光的事情,所以也曾幻想过。但母妃去世之后,我被父皇冷落,太子之事已成笑谈,再后来我被放逐到金碧,万念俱灰,别说太子,就是能够苟活几十年都成了奢望。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死于敌国的一杯毒酒,一个毒饼?”
童濯心打了个寒噤,“现在我们离开金碧了,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依然会有,想害我于绝境者依然在,而这人比起金碧皇帝更险诈,因为金碧皇帝与我是敌我两方,而这回这个人却是亲我一方——是我的亲哥哥。所以他会做的更悄无声息,更不易察觉。”
童濯心问:“那,你现在心中有了主张吗?”
“原本在今晚之前,我是想忍气吞声的,只带你离开。我不在京城之中,不近政务,他应该对我不会有那么多的忌惮。可是几次提出离京,他都拒绝了,现在又把手伸到你身上,显然……他心中已有疑惑之种,我再怎么示弱躲避,都逃不过他心上的那把刀。”
童濯心又轻颤了一下,“那你……是要和他撕破脸吗?”
“如今他强我弱,当然不能撕破脸。但是他明我暗,示弱之事还是要继续做的。而且,我现在在等一个人的消息,未得到那人的消息前,我不能随便动作。”
“什么人?”
童濯心讶异地问。裘千夜的眉毛抖了一下,有意无意地看向这间宫室的大门……“等我找到那人吧,找到他时,我带你去见他,那时候你自然知道那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