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后院篱笆里的秧鸡开始咯咯咯的叫唤个不停时,祭云揉了揉眼睛,将笔丢在桌上,一夜没过合眼,少年赶工绘了不少符纸。天色慢慢的越发亮堂,少年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铁匠早早起床点燃了冶炼炉中的炭火,天色尚未大亮,祭村中便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音。老聋头推开自家的木板门,让清晨的微风贯进自家院门,琅医师在院中站定身形慢慢的打起了自家那套由慢到快的拳法。祭村开始活络起来了。一声鸡啼,天色大明。祭云拉开架势,慢慢踏起了神行五步。吸气,吐纳,归息,祭云闭着眼迈着步子。清晨那缕阳光斜斜的投进祭村中,丁柳被自家媳妇一脚踹下床来,捂着屁股慢慢的穿衣起身。丁柳家大门开时,陈诉便倚着自家门柱笑盈盈的看着一脸睡意的丁柳。娶个媳妇脾气跟个母夜叉似的,活该你丁柳在外硬气,在内委屈。点头招呼了下丁柳,陈诉就笑着扭头回去了,想来自家媳妇已是快准备好餐点了。祭云打坐调息完毕后,伸手打开那存放肉干的竹编箱子,祭云愣了愣,肉干确实没啥了,就只剩下几条在箱底零星散放着。祭云叹了口气,捏起一条细细嚼着咽了。祭云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儿,想着休息一会儿就起来接着绘制符箓,结果趴着便睡着了。日上三竿,晌午毒辣的日头冒出来了,还不见祭云过来的公孙白芷给了蹲地上不知在看啥的徐盛一脚,徐盛便屁颠屁颠地蹦跶着去叫祭云了。铁匠扯起肩上的白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便又接着一锤一锤抡动起来,脚边水桶里,新打好的四对飞石索套刚刚淬过了头一遍火。晌午餐桌上,铁匠夫人难得的亲自给铁匠打了回酒,铁匠心里乐开了花,捧过碗脸上笑嘻嘻的,那抡了一上午铁锤的胳膊臂膀也不酸了一样。徐盛盯着祭云瞧了又瞧,面色古怪的扭了扭,是那种人少年时都会习惯做出的鬼脸形状。祭云的双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黑色眼纹,昨晚没好好睡觉,徐盛看出来了。吃过晌午饭,徐盛跟祭云便往后山林子里走了。徐盛的兜里鼓鼓的,装着一小段棉布,是徐盛夜里偷偷用剪子剪下了公孙白芷平日里做针线活的布匹,做拓那石头上的纹路的拓纸用的。至于墨水,也是徐盛自带。徐铁匠除了打铁也做木工,弹线用墨自然不少,徐盛只偷拿了一小块墨,拿大的去糟践掉回头被发现了要挨揍。林子里仍是那副冷清样子,阳光也只是微微从叶隙中洒落点点在青石渠道上。还未到上游云村开闸放水供给各村各寨插秧育苗的时候,渠内无水。徐盛跟祭云更小一些的时候便最爱在渠道内穿行,在渠道内跑,又不必担心迷路。两个孩子跑得最远的一次,村里大人找了他们一整夜,上游碧玲村的人也被惊动,跟着祭村汉子们一起找寻两个孩子。找到时,两个小家伙正依偎着蜷在渠内,顺着往上再有三两日工夫便要到云村了。看着蜷在渠内时不时颤抖两下的两个小家伙,打着火把的汉子们又好气又好笑。事后徐盛自然是免不了一顿打,问两个小家伙为啥要跑那么远,天黑了还不知道回家,只得了天黑,害怕不敢动的回答。那足有少年合抱大小的怪异石块仍旧躺在坑中,林间一阵风吹过,叶片上尚未蒸干的露水便纷纷往下掉,润湿了坑边的土,有些湿滑。等两个少年拓好那奇异符文,又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了,两人搬不动那石头,也没办法带回村子,徐盛只能听祭云的,将符文拓走。布匹上虽是有些瑕疵墨迹,但到底能看清纹路。徐盛虽说是铁匠出身,到底还是个少年,手指漆黑,脸上也粘上了墨迹,所幸衣服上没有,不然回去给公孙白芷看见了保不齐又是一顿臭骂。拓走符文后,石块上的刻痕变得模糊了,徐盛拓好了便只顾拿着布匹看,也没再在意石块本身。祭云看见了,但没说什么,好像本该如此一样,让徐盛知道了又得是一顿刨根问底的纠缠,祭云也头疼。两个孩子回家时,杜笋正在自家门口坐着发呆,一扭头看见了两个小家伙。徐盛咧着嘴正笑着呢,祭云也呆呆的望着自己,于是杜笋手里的吃的便又少去了一大半。那古怪石块的事两个孩子还未曾告诉村民,祭云也跟徐盛耳语让徐盛保密。祭云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在祭村生活十几年了,看似平静的祭村,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老祭司已经透露过很多蛛丝马迹了,例如那口古怪的井、月光下隐隐泛光的青石祭坛。祭云心里有了一点点自己的猜想,但有一点祭云是持疑的,祭村看似不起眼的小村落,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祭云养成了习惯,到底是受公孙老祭司熏陶,祭村村民到底是普通人,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不好,具体事宜,还是要等老祭司回来后定夺。所以祭云跟徐盛离开竹林深处时,两个人合力将那石头用土块埋了,在上面踩踏夯实又聚起草根掩去后才放心走了。两个小家伙走到柴家门口,正在帮着母亲择菜的柴凰抬头看了看两个小家伙又把眼睛垂了下去,柴家兄妹俩的母亲蒲苓倒是笑着招呼两个小家伙进门坐坐,只是徐盛着实是怕回家挨训便摇头拒绝了。柴明一早便跟着琅医师进山了,柴明是拜过师的。柴坤跟琅医师的关系素来不错,后来便让柴明认了琅医师做老师,亲上加亲嘛。晚间,老聋头坐门槛上咂着烟,不时清咳几声。晚间刮着徐徐微风,老聋头把衣衫紧了紧,伸手在脸上摩挲了一会儿,口中呢喃唱着,像是歌谣又像是身边无人可搭话时独自一人的低声呓语。“要下雨了”,老聋头抽过一轮旱烟,把烟枪往门槛上磕了磕,悠悠踱着步子回去了。……从铁匠家回去后,祭云仍旧是坐在桌上翻开了老祭司的书,只是桌角上放着那张拓上了古怪符文的布匹。直到夜空上的那轮半弦月渐渐消失在云层中,吹进窗内的风也变得有些寒冷时,祭云多点上了一盏灯。祭云把布匹摊开直直看到了深夜,那纹路仍旧是奇怪,越看越怪。这要若非是祭村竹林祖茔内突兀出现的石头上蚀刻的符文,祭云非得怀疑是哪村的半吊子祭司在装神弄鬼!祭云埋头瘫倒在桌上,揉了揉眼眶,长叹一口气,眉眼里都是愁苦。想来应当还是自己学艺不精了,符箓还是学少了。这符箓我见都没见过,祖父又不在。碧玲村的昭茹婆婆倒是有可能知晓,可这到底是祭村的东西,贸然拿出去问也不好,哎呀…,愁哦…祭云蜷起拳头,轻轻敲打着额头。算了,等老祭司回来再说吧。祭云心一横,便决心在老祭司回来之前绝不再看一眼。祭云起身把东西收拾好,吹灭一盏灯,而后端起另外一盏走进了屋内。此时正睡在途径村寨招待来宾屋内的老祭司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老祭司那块象征着自己祭司身份的木牌正在枕边放着。那木牌正面绘着祈雨符与刑天符,两符交杂。而木牌背后只竖着刻上了“云中”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