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月注定是不平静的一个月,先是祭祖大典过后传来东菁王拥兵谋反的消息,接着是兆庆帝驾崩,再来就是薛相被人揭发勾结东菁王而下狱,整座朝堂陷入了风雨摇摆中。 余舒住在太曦楼养伤大半个月,回到家里等着她的是两个女人汹涌的泪水,赵慧和翠姨娘坐在她面前足足哭了一个时辰,经过这一次突变,她们两个不知不觉地亲近起来。余舒可谓是这家里的顶梁柱,打从十多天前她被关进大牢的消息传出来,余府就像是塌了天一般。 赵慧从头到脚地将她摸了一个遍,含泪道:“半个月前司天监有人来传话,说是你伤得厉害,不便挪回家来,也不许我们过去看你。你娘当天晚上就做梦,梦见你浑身是血,可把人吓坏了,就怕你万一有个好歹。”
翠姨娘在一旁点头附和,余小修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余舒伸伸胳膊抬抬腿给他们瞧,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我就是挨了一顿板子爬不起来,这天儿又热,也就司天监里有个好地方凉快适合养病,所以一直没回来。”
她不会将她在刑部大牢的那两天两夜噩梦般的遭遇告诉他们,那只会让他们痛心。多亏了朱青珏的灵丹妙药,她的伤势虽然没有长好,但穿着衣裳是看不出来严重。这会儿赵慧若是撸起她的袖子看看,难保不会被她手臂上的窟窿眼儿吓晕过去,更别提她脑门上那一道丑陋的肉疤。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贺芳芝和裴敬异口同声地念叨。 余舒先是宽了他们的心,接着才问起来:“我不在这些天,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她别的不怕,就怕有人不能拿她撒气,就来欺负她一家老小。 一屋子的人瞬间沉默下来,赵慧硬挤出一个笑脸道:“没事没事,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总也见不着你不放心。”
余舒顿时就猜到她不在家这段时间,府里是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她见几个长辈不肯告诉她,就转头对余小修招招手:“小修过来,你跟姐姐说实话,咱们家出什么事了?”
余小修到底是小,藏不住心事,被她哄了两句就红着眼睛告诉了她实话:“那天姐你出门后就没再回来,干爹和舅舅打听到消息说你被人抓进大牢了,他们为了救你出来,四处求人,却连见你一面都见不到。没过两天,突然来了一伙官兵闯进咱们家,带头那个胖子说是你把他的新娘子劫走了,说要找人,于是就把府里搜了一个遍,人没找到,他们就顺手拿了家里好些值钱的东西,就连花园里的鸟儿都遭了秧。最可气的是他们欺负后院几个丫鬟,要不是阿冉和我死命拦着,小葵姐姐差点让他们拖走了。”
原来是她被关进牢里那两天,贺芳芝跟裴敬出去找门路,家里剩下一群老弱妇孺,周业德的小儿子周涅就带着一队金吾卫兵上门讨债,又砸又抢,还带调戏了余府几个样貌出色的丫鬟,尤其是安倍葵子长得漂亮,周涅一见就生了邪念,当即就要强抢,家里就剩下余小修和白冉两个男丁,此时他们站出来阻拦,自然是免不了挨打。 余舒听罢,顿时火光满面,这才发现余小修下巴靠近脖子有一块拳头大小的乌青,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她眯起眼睛,托着他的下巴看了看,问道:“他们都打你哪儿了?”
余小修摇头道:“我就是挨了几拳,不打紧。阿冉比我严重多了,他被人捅了一刀子,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
余舒皱起眉头,就听贺芳芝叹声道:“白冉那孩子也是个硬气的,他眼见拦不住那一伙贼人,就撞着领头的刀子去了,当场就见了血,好在他机灵,知道躺在地上诈死,都以为是闹出了人命,那些人才慌慌张张地离去了。我和你舅舅晚上回来,发现家里一团乱,听说了这回事也是气地不行,但能有什么法子。好在白冉伤得不很严重,腰上开了个口子,我给缝了起来,静养一个月就好了。”
他的语气满是无奈,余小修则是一副强忍委屈的样子,余舒沉下一口气,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要报复的狠话,而是歉意道:“都怪我做事冲动,没有考虑周全,连累了你们。”
“一家人说什么外话,”赵慧轻瞪了贺芳芝一眼,不满他刚才多嘴,捏捏余舒的手心,柔声道:“你刚回来,别太累着了,躺着休息一下,我到厨房去看看,今天晚上多给你做点儿好吃的,你看你这些天瘦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真该好好补一补。”
说着,就站起来,拽了拽翠姨娘,把贺芳芝和裴敬他们都撵了出去,只留下余小修陪着她。 余舒平躺在床上,余小修乖乖地搬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柄檀木香扇给她扇风,不一会儿,他伸出手来,轻轻碰了她额头一下,小声问道:“姐,你头上缠个纱巾做什么,不热吗?”
余舒没有拨开他的手,闭着眼睛道:“我患了头疼,带着它舒服。”
接着又夸他:“小修长大了,真不愧是我亲弟弟,就是要这样,遇见有人欺负咱们家里人,躲起来是没用的,你能和白冉站出来保护那些丫鬟,才像男子汉的样子。”
余小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里是高兴的。 两人正说话呢,忽然就听到一连串的“唧唧”声,金宝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蹭蹭爬到床上,圆溜溜地滚到余舒枕边,轻轻甩着毛绒绒的小尾巴,像是撒娇一样。 “唧唧。”
余小修伸出食指戳了戳它的脑门,酸溜溜地说:“我每天喂你,给你清理笼子,你闯了祸我还要替你挨骂,什么时候也没见你跟我这么亲热过,小白眼狼。”
余舒不用睁眼,也能感觉得到靠近她颈窝的那一小团柔软,听到余小修最后一声笑骂,她微微失神,记忆里薛睿也曾经这样无奈又纵容地说她是个白眼狼,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他挖空了心思对她,她却处处装傻。 回想起过去那段时光,她的神色不由地柔和起来,笑着对余小修道:“你对她再好,她不领情也是白搭,她心里要是有你呢,你就是见不着她,她也不会忘了你的。”
这个“她”竟不知说的是金宝,还是她自己了。 聊了一阵,余小修就打起哈欠,这些天他都没有睡好,余舒见状,就打发他回房去睡觉,另外叫了丫鬟进来伺候。 芸豆端着刚刚厨房蒸好的甜品进屋,放下东西就听见余舒问她:“小葵呢?”
“她在厨房给白冉煎药。”
芸豆怕她生气,就替安倍葵子说起好话:“小少爷那院子里头本来就没什么手脚勤快的丫头,她又感激前些天白冉救了他,所以主动包揽了这些活儿。刚刚奴婢在厨房见到她,她也是刚刚知道您回来了,说是给白冉送了药就过来给您磕头。”
余舒哪里会生气呢,她摇摇头,说道:“这一回让你们跟着我受委屈了,那天小葵肯定是吓坏了吧,多亏白冉机智,赶跑了那一群歹人。”
芸豆悄悄红了眼眶,垂头道:“奴婢们不委屈,就是害怕姑娘出了什么事,再没人管我们了。”
“往后就好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余舒淡淡地一句保证,转头便让她拿钥匙去钱箱离取了一包金豆子,赏了后院儿的丫鬟,又叫来周虎,让他跟着芸豆去库房搬了一匣子银元宝,回去给那天跟着她住了大牢的护院们每人赏两锭,陆鸿和徐青也都有份儿。 她和景尘的婚事没成,嫁妆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这便省了一笔财物,此时散出去并不心疼。除此之外,公主府和礼部打点的聘礼如数送到她府上,她先前是准备送还,但后来知道这是宫中出的钱,大提点让她收着,她不拿白不拿,便又得了一笔外财。 “去清点一下府里各处丢失损坏了什么东西,都记下来拿给我看。”
余舒吩咐下去,第二天拿到手清单,她就去了司天监,先向大提点借了几个黑衣卫,又让陆鸿拿着她的牌子到宗正司挑了二十个官兵,拿上兵械,最后带上一个文少安,前呼后拥地向周家去了。 余舒的轿子到了周业德家大门口,官兵们摆开阵仗,她就坐在轿子里面没动,让文少安去叫门。 两天前大理寺审过薛凌南的案子,薛家满门获罪,周业德一时间也老实了起来,没有再上蹿下跳地找存在感。周家白天大门紧闭,文少安叫了几遍才有人应,黑衣卫事先得过余舒的交待,眼看着侧门开了一条缝,二话不说便上前一脚将门踹开了,拎出来一个门房小厮,扔到文少安面前。 文少安低头看着那个吓傻的小厮,黑着脸说道:“坤翎局办差,今日要捉拿犯人周涅,速速去禀报。”
小厮扭脸一看门前乌压压的一群人,连滚带爬地就往门里跑,一边跑,一边喊:“不好啦,不好啦!快来人去找老爷,外面来了好些官兵要抓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