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三人离开归来居那片迷宫似的密林,一过河就被人盯上了,景尘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他们,没有声张,趁赵小竹不留神,暗示了薛睿。 兆庆帝答应不派人护送他们,但暗中仍有人尾随,这群人离的虽远,却躲不过景尘的敏觉,早在他们进了安县,他就发现了这群人的行踪。 他知道他们的任务不只是保护他,更重要是为了捉拿那一伙意图不轨的逆贼。 原本景尘并不在意这群人,然而见过雁野先生后,他却多了一层顾虑,他既希望那就是他爹,又恐怕那就是他爹。 自从余舒向他坦言云华没死的消息,他也曾想过许多原因,为何他爹要假死隐瞒世人,都有谁知道他爹没死的事实? 皇帝舅舅,大提点,还有龙虎山的师辈们,他们都知道吗?世人皆知麓月公主病逝,云华为之殉情,夫妻双双撒手人寰,可真相又是如何? 他有诸多猜疑,怕就怕他爹会同那一伙逆贼有什么联系,若然如此,那他爹的行踪一旦暴露,皇帝会放过他吗? 他爹,会不会有危险? “景尘,”薛睿一声低唤,打断了景尘的忧心,“是不是昨夜没有睡好,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对。”
“我没事。”
薛睿望了望跑到前头去开路的赵小竹,拽着缰绳靠近了景尘,与他并行,一副闲聊的口吻: “我看后面那条河有些古怪,若没有人带路,似乎过河并不容易,你懂得阵法,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景尘闻言,意念稍动,转头看了薛睿一眼,道:“我没有留意,但想来并不简单。”
雁野先生住在这偏僻之地,一定不乏自保的手段,那河水和树林,一定是有障眼之术,常人难寻。 经他这一提醒,景尘方才略显沉重的脸色缓和下来。 薛睿见状,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喂!你们!”
赵小竹在前面调头,冲他们喊道:“骑快些吧,照这速度,我怕天黑了我们还没摸着地方呢!”
两人相视一眼,打马追上,加快了脚步。 而另一头,那条通往归来居树林的必经之路的河面上,有几个试水过河的蒙面人,纷纷失足落水——明明是踩着浮岩过河的,却走不出丈远就落了空,脚底打滑掉进河里。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清澈干净的河水底下,竟藏着许多青皮花衣的长虫,密密麻麻地盘旋在浮岩底部,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落水的人无一例外被蛇咬到,蛇毒蔓延的极快,动一动就让人浑身剧痛,控制不住往水底下沉。 于是这些倒霉留下来的人,差点就因为这条诡异的河水全军覆没。 *** 就在景尘他们马不停蹄赶往公主墓的时候,余舒却聚精会神地坐在云华面前,听他讲故事,更准确来说,是“看”他讲故事。 一段有关云华易子,鲜为人知的故事。 ——‘追究起来,你与我倒有些缘分,我化名常州云沐枫之前,正是江南腹地,义阳人士。我懵懂时家中遇难,自小便被师尊收养,教化为人,学有所成之后,遵从师命娶了邻家青梅竹马的女子为妻,便是我头一位夫人,韩氏。’ 听到这里,余舒已经百分之二百地确认,云华就是她的大师兄,青铮道人收下的头一个徒弟,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都在义阳城遇上了。 ——‘师尊对我恩重如山,犹如再生父母,他待我成家之后,命我去安陵为他办一件事,我于是搁下新婚妻子,进京赴考,哪知这一去,便是永别。’ 余舒不必打听,也能猜到青铮托付了他什么事,除非是和《玄女六壬书》有关,否则又怎会招致杀身之祸。 云华回忆起这些往事,并不如他表现的那样风淡云轻,哪怕过去了二十年,他日夜追悔,早就麻痹了自己。 他本身天赋秉异,师尊二十年悉心教导,纵横易学,让他年纪轻轻,便可以睥睨众人,一入安陵如鱼得水,旁人悬梁备考之时,他已名动京师,交王权,结富贵,更得了一位红颜知己。 ——‘大衍试前,我住在玉狮湖畔边的香居里,整日都有人登门拜访,更有人上门挑衅,有一日,来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少年,要与我论易,我与她在门前讲解阴阳,一连三日,兴犹未尽,便迎她为座上之宾,后来才知道,她是先帝爱女,麓月公主。’ 学易之人,生性潇洒不忌世俗,云华更是个中翘楚,他没有说破麓月公主的身份,她不开口,他便只作不知,与她朋友之交。 ——‘枉我自负,又是当年易子,却没算到这一劫情债,我大衍试夺魁之后,名扬天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圣旨,赐婚我与麓月,一夕之间,我变作了准驸马。’ 他是大衍易子,百年偶得,即为天下易客之首,全然不必这个驸马的称号来锦上添花,他一心向着能进司天监,好完成师父心愿,若为驸马,则不能入朝为官,叫他如何甘愿? 更何况,他已有贤妻,岂能另娶。 ——‘我随当时司天监大提点一同进宫面圣,婉拒圣恩,龙颜大怒,谓我藐视圣恩,将我押入天牢,又有小人从中作梗,指我大衍试上作弊,使我一朝落难。’ 他在牢中遭遇酷刑,几乎丧命,命悬一线时,麓月前来探望,她心怀愧疚,随知不能强人所难,然而为救他一命,只有他答应赐婚。 ——‘人皆畏死,彼我亦然。云华慢慢地写出这句话来,余舒身有同感,也有感慨。 做到易子又如何,皇权之下,还不是任由摆布。 ——‘世事难料,我与麓月完婚之后,先帝大概为了弥补我,特许我入司天监议事,此举正和我心意,我要完成师父托付,必要在司天监觅得一物。’ 于是云华易子这个封号就成了他掩人耳目的利器,让他自由出入司天监,驸马这个身份,又给了他旁人没有的特权,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因为麓月,他恐怕再找上十年八年,都没有机会一睹此物。 “那你最后找到了吗?”
余舒终于忍不住插嘴,她在司天监混了几个月,连点《玄女六壬书》的影子都没捕到,若能从云华这里打听到它的下落,便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了! 云华抬头看着她,左手轻摸着那一盒泥人,他眼梢带着自嘲,似笑非笑地将写满的纸张掉转—— ‘你不是好奇我当年为何要假死脱身吗?正是因为我窃得此物,九死一生才逃出安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