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王熙奉召，匆匆入宫。在乾清门处遇见麻勒吉，两人招呼一声，遂一同入西暖阁。瞧见炕上躺着一个人，用白纸盖着脸，心知大事不好。瞧见坐在炕沿上的布木布泰频频拭泪，情知皇上已经崩逝。两人相视一眼，遂跪下参驾。布木布泰挥挥手，示意两人起来，“哀家不瞒你们两个人，皇上已经崩逝……弥留之际，曾留下遗言，要哀家扶立三阿哥为新帝……哀家宣两位卿家入宫，就是替皇上草拟传位诏书……皇上大行之前，曾扼腕长叹，自责不已……声言要下一道罪己诏，忏悔自己一声罪孽……哀家说，你们两个人写，昭告天下后，即刻为皇上治丧，扶立新帝登基……”王熙与麻勒吉起身，行至桌几前。准备好笔墨宣纸，方才瞧向布木布泰。布木布泰眼眸微敛，长叹一声，沉声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於兹矣。自朕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且渐习汉俗，於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朕自弱齢，既遇皇考太宗皇帝上宾，教训抚养，惟圣母皇太后慈育是依。隆恩罔极，高厚莫酬，朝夕趋承，冀尽孝养。今不幸子道不终，诚悃未遂，是朕之罪一也……”“皇考宾天，朕止六岁，不能服衰絰行三年丧，终天抱憾。惟侍奉皇太后顺志承颜，且冀万年之后，庶尽子职，少抒前憾，今永违膝下，反上瘽圣母哀痛，是朕之罪一也……”“宗室诸王贝勒等，皆太祖、太宗子孙，为国藩翰，礼应优遇，以示展亲。朕於诸王贝勒。晋接既疏，恩惠复鲜，情谊暌隔，友爱之道未周，是朕之罪一也……”“满洲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倚讬，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有才莫展，且明季失国，多由偏用文臣。朕不以为戒，委任汉官，既部院印信，间亦令汉官掌管。致满臣无心任事，经历懈弛，是朕之罪一也……”“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已延纳。於用人之际，务求其德与己侔，未能随才器使，致每叹乏人。若舍短录长，则人有微技，亦获见用，岂遂至於举世无才，是朕之罪一也……”“设官分职，惟德是用，进退黜陟，不可忽视。朕与延臣，明知其不肖，不即罢斥，仍复优容姑息。如刘正宗者，偏私躁忌，朕已洞悉於心，乃容其久任政地。可谓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肖而不能退，是朕罪之一也……”“国用浩繁，兵饷不足。而金花钱粮，尽给宫中之费，未尝节省发施。及度支告匮，每令诸王大臣会议，未能别有奇策，止议裁减俸禄，以赡军饷。厚己薄人，益上损下，是朕之罪一也……”“经营殿宇，造作器物，务极精工。无益之地，靡费甚多。乃不自省察，罔体民艰，是朕之罪一也……”“端敬皇后於皇太后克尽孝道，辅佐朕躬，内政聿修。朕仰承慈纶，追念贤淑，丧仪典礼，过从优厚。不能以礼止情，诸事太过，逾滥不经，是朕之罪一也……”“祖宗创业，未尝任用中官，且明朝亡国，亦因委用宦寺。朕明知其弊，不以为戒。设立内十三衙门，委用任使。与明无异。致营私舞弊，更逾往时，是朕之罪一也……”“朕性耽闲静，常图安逸，燕处深宫，御朝绝少。致使延臣接见稀疏，上下情谊否塞，是朕之罪一也……”“人生行事，孰能无过？在朕日理万机，岂能一无违错？惟听言纳谏，则有过必知。朕没自持聪明，不能听纳。古云，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朕於斯言，大相违背。以致臣工缄默，不肯进言，是朕之罪一也……”“朕既知有过，每自刻责生悔。乃徒尚虚文，未能省改，过端日积，愆戾愈多，是朕之罪一也……”布木布泰红着眼圈，一口气草拟好罪己诏。她用锦帕擦拭一下泪水，接着拟传位诏书，“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子玄烨，佟妃所生，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既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ixin寄托。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王熙麻勒吉书写完毕，把诏书递给布木布泰过目。布木布泰看完，无不妥之处，方才点点头，“劳烦两位卿家，在诏书上加盖玉玺，拿到太和殿宣读……从即日起，为大行皇帝治丧……”王熙麻勒吉躬身，恭恭敬敬地，“臣等谨遵太后懿命……”等两人盖完玉玺，拿着诏书退下。布木布泰眼眸瞧向窗外纷纷飘飞的雪花，眼眸微敛，“福临，你既然舍下一切执意出家，就别怪额娘出此下策……从今儿起，你就是想回来，怕也是回不来了……”苏麻闻言，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平。她瞧了瞧窗外，带着些许怨气，轻声道，“皇上在位时，勤政爱民，力图满汉一家亲……夜夜批阅折子到深夜，心心念念全是子民百姓……即便是有些忤逆，没少惹太后伤心，太后是福临亲额娘，何苦给他罗织这么多罪名，让后世之人耻笑……”布木布泰瞧了苏麻一眼，泪水婆娑而下。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方才道，“福临是你苏麻瞧着长大的，你尚且疼他……哀家是他亲额娘，焉有不疼之理……你也不瞧瞧，他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自顾自离去……哀家已老，玄烨尚小，我们祖孙该如何自处……要想扶立新帝，还要依靠满清旧臣……福临推行满汉之策，伤了不少满人的心……哀家若不借此机会暖一暖，满清亲贵又如何肯心甘情愿辅佐玄烨即位……”苏麻闻言，心结方消。她用锦帕擦拭一下泪水，“太后这话，说的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