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攥着明月的手，舍不得松开。那双亮如星辰般的眼眸里，泪雾迅速升腾。他强忍心中哀伤，凄然一笑，“别说傻话，宫里太医这么多，总能治好你的病……听朕的话，什么都别想，安心静养就是……”明月抬手擦了擦福临滑落下来的眼泪，娇嗔道，“臣妾不过是随口一说，九哥怎么哭了……”咳几声，遂又道，“臣妾已经想好了，哪日一口气不来，就带着小四去五台山，听文殊菩萨讲经去……日日受菩萨点化，兴许能少些七情六欲之苦，多一些慧根灵性……九哥若是想臣妾了，就传明觉大师进宫，为皇上说法讲经，以解情根深种之苦……”福临亲吻了一下明月柔夷，眼泪噼里啪啦。他用祈求的眼神瞧着明月，哽咽着道，“别说了，别说了……朕不想听这样的话，也怕听这样的话……朕要你好好的，一生一世都陪着朕……”明月咳嗽几声，凄然一笑，方又道，“好，臣妾陪着九哥……活着，在宫里守着九哥……一口气不来时，在天上看着九哥，祝福九哥……”福临把脸伏在明月柔夷上，悲恸难止。明月瞧着伤心痛苦的福临，心中犹如刀割一般。慈宁宫。桂花盛开，中秋又至。圆月腾空，环宇澄明。布木布泰立在廊檐下，瞧着天上圆月，内心忧虑重重。今儿是中秋，她特意设了夜宴，遍邀宫中嫔妃饮酒赏月。皇上没来赴宴，皇贵妃也没来。承乾宫遣人来，说是身子不爽，无法来承乾宫赏月。皇上遣人来，说是政务繁忙，无暇脱身。中秋佳节，两宫皆如此。布木布泰心里暗自琢磨，怕不是什么好事儿。承乾宫缠绵病榻数载，明月这孩子却一向尊礼守节。该请安的日子，一次也不拉。今儿没拖着病体来慈宁宫赴宴请安，必定是病情又重了。苏麻匆匆走来，微微福了福。她瞧了瞧承乾宫方向，忧心忡忡地回禀，“苏麻奉命去承乾宫探望皇贵妃，奴婢瞧着，皇贵妃气色不太好……这几日，咳嗽越来越厉害，昼夜不能安眠。听如春说，今儿一早，还咳出好多血……奴婢询问了孙太医，孙太医说，估摸着，也就这两日了……”布木布泰闻言，徐徐闭上眼眸。两行清泪婆娑而下，濡湿了脸颊。良久后，方才睁开婆娑泪眼，喃喃自责，“是哀家害了小四儿，也害了这苦命的孩子……如果不是哀家执意设阿哥所，小四儿兴许就不会患豆……小四儿若在，皇贵妃也不会积郁成疾，卧病在榻……”苏麻见主子愧疚自责，遂出言安抚，“太后无须自责，一切都是命……四阿哥若留在承乾宫，兴许皇贵妃三年前就殁了……”布木布泰喟叹一声，忧心忡忡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皇贵妃命数已尽，哀家也留不住……哀家担心的是福临，这孩子独宠皇贵妃多年，对明月一往情深……承乾宫若魂归西天，福临必定承受不了打击……到时候，还不知怎么闹腾呢……”苏麻瞧瞧承乾宫，“太后这话，说得极是……到时候，皇上怎么闹腾，太后只管睁一眼闭一眼，千万别拿祖宗规矩压制，省得激起皇上叛逆心……丧礼逾制也好，越规追封也罢，只要能让皇上心安，太后任皇上闹去就是……”“闹腾一番，福临能就此罢休，哀家也认了……哀家怕的是，这孩子闹腾完了，心也跟着死了……福临若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可怎么活啊……”“事儿还没到眼前，走一步看一步吧……”承乾宫。明月挣扎着，坐起身。在如春赫尔凌寒搀扶下，走到妆台前，轻轻坐下，“姑姑，给月儿梳洗梳洗吧……本宫想把最美的模样儿，留在九哥记忆中……”如春瞧着镜子里那个容颜苍白的女子，听闻咳声连连，一脸焦虑之色。她一边伺候给月洗漱，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非要如此吗？”
明月喟叹了一声，点点头，“命中注定的事儿，本宫没得选择……”如春闻言，眼泪婆娑而下。她不再说什么，而是专心致志地给明月洗漱梳妆。片刻后，一个淡妆舒雅的女子，出现在梨花镜里。清如水的眸子里，蓄满了哀伤与惆怅，留恋与不舍。明月瞧了瞧梨花镜里的女子，清丽出尘，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时候差不多了，姑姑，把孙太医给本宫准备好的汤药端上来吧……”瞧了凌寒一眼，吩咐，“凌寒，去殿前守着，等九哥下朝时，回禀皇上一声，就说本宫已经殁了……”“是——”凌寒应了一声，款步出寝殿。在正殿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方听见内监传禀声，“皇上驾到……”凌寒疾奔两步，行至廊檐下，跪在福临面前，哭着道，“启禀皇上，皇贵妃殁了……奴婢正准备去太和殿禀报，皇上就……”福临不等凌寒把话说完，疾步奔进寝殿。他无视跪地磕头的孙允与如春，径直把目光投向帷帐内：明月穿戴整齐，端坐在床榻上，双手合十，如同僧人在打坐一般。福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探手一试，却发觉明月鼻息全无。一时间，心中血气翻腾，眼前一黑，便晕厥了过去。玉树临风般的身躯，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向床榻。孙允与吴良辅奔至身前，搀扶住了福临。两人相视一眼，点点头，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喊，片刻后，福临方悠悠醒转过来。他瞧了瞧依旧端坐在帷帐内的明月，赤红着一双眼眸询问，“皇贵妃薨逝前，说什么没有……”如春用锦帕擦拭一下眼泪，摇摇头，哽咽着道，“回皇上的话，皇贵妃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奴婢给她梳洗一下，然后端坐在帷帐内，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便坐化成仙了……”福临瞧瞧面色平静，毫无痛苦之色的明月，“象她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只应天上有，人间必定无……朕估摸着，她真去五台山清凉寺，听文殊菩萨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