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福临手捧折子，目光却无焦点。吴良辅悄没声息进殿，躬身奏秉，“皇上，贤妃娘娘进宫了……”福临从折子上抬起头，那亮如星辰的眸子里，皆是兴奋之色。他把折子往桌几上一扔，匆匆起身，“起驾承乾宫——”吴良辅应了一声，正要扯起嗓子传禀。福临似乎又反悔了，喟叹了一声，跌坐在炕前上。目光里欣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愧疚与挣扎之色，“算了，还是不去了……”吴良辅似乎有些不解，低声道，“皇上日日盼着贤妃娘娘进宫，今儿，好不容易心愿得偿，怎又不想去了……”福临瞧了吴良辅一眼，幽然道，“自从襄亲王殁了之后，朕一直心存愧疚。想必，明月也与朕一样。短时间内，无法面对博果尔之死，更无法面对朕。朕就是去了承乾宫，她也未必会见朕……”吴良辅点点头，却又道，“皇上不去，怎知娘娘不见？”
瞧瞧承乾宫方向，“即便是贤妃娘娘不肯见皇上，总能感受到皇上气息，少些相思之苦……娘娘住东暖阁，皇上就住西暖阁。入夜吹笛子，娘娘总能听得见……”“这话倒也是……”犹豫了一下，吩咐，“起驾承乾宫……”博果尔之死，对他和明月来说，确实是个迈不过去的坎儿。吴良辅说得没错，就算是互不相见，至少他也该陪在明月身边，与她一起度过这个难关。省得明月独自一个人，怎么都走不出博果尔去世的阴影。“皇上起驾——”承乾宫。明月躺在帷帐内，秀眉微蹙。她满脸皆是愧疚之色，嘴里喃喃低语着，“明月从来没想过王爷会死……明月从来没想过要伤害王爷……王爷……王爷……”“月儿，是不是做噩梦了……”如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月蓦地睁开眼眸，瞧见是如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哭着道，“姑姑，月儿梦见襄亲王了……王爷满脸是血，一直问月儿，为什么要害他……月儿觉得，王爷一定不想月儿进宫，才会给月儿托梦……”如春抱着明月，轻轻拍打她脊背，安抚，“这只是梦，不是真的……王爷留下的绝笔信，巴布也看了。襄亲王想要成全月儿与皇上，才会持刀自尽……月儿太善良，只因心存愧疚，才会做这样的梦……这不是王爷本意，王爷在天上，必定会祝福月儿和皇上的……”明月扬起头，泪眼盈盈。她瞧着如春，半信半疑地喃喃着，“真的吗？”
如春拍拍她俏脸，“傻孩子，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
“皇上驾到——”“奴才参见皇上——”吴良辅的传禀声，与宫人参拜声，在殿外响起。明月闻言，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姑姑，月儿不想见皇上。至少，眼下不能见……姑姑去回皇上一声，就说月儿要为襄亲王守孝，以图心安。等襄亲王百日之后，月儿再见皇上……皇上若是怪罪，月儿任凭处置……”如春应了一声，匆匆出寝殿。须臾之后，又去而复返，“姑姑依照月儿之意，回禀了皇上……皇上不但没怪罪，还称赞月儿心善念旧……”“真的？”
“当然是真的！”
瞧瞧西暖阁，“皇上还说，他要住在承乾宫西暖阁，陪月儿一起走出襄亲王离世的阴影……这会子，吴良辅正遣人收拾西暖阁。皇上全然没有不耐烦之色，独自在院子里等着……”说话间，笛声起。明月仔细听，确是金风浑厚低沉的固有音质。笛声婉转凄凉，带着浓浓的悲伤。从这笛声上，足见执笛之人心中愁苦哀伤。明月起身，行至窗前。从菱花隔扇窗里向外瞧，那一抹明黄色身影立在月光下，执笛吹奏，玉树临风一般，修长，伟岸，落寞。明月就这样瞧着那一抹熟悉身影，痴痴傻傻，移不开目光。吴良辅手执拂尘，从廊檐下匆匆而来。他行至福临身侧，躬身奏秉，“西暖阁，已经收拾好了。皇上若是困乏，就回屋歇着……”见福临不语，自顾自吹笛子，遂识趣地闭上嘴，悄然退至一旁，默默地候命，等到月上中天，方又催促道，“夜深了。明儿还要早朝，皇上再不歇着，明儿，怕是起不了身……”福临收起笛子，挂在腰间。他喟叹了一声，迈步走向西暖阁。临行前，下意识回眸瞧了瞧东暖阁寝殿，见无任何动静，那亮如星辰地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之色。那一声长长的叹息，明月听得清清楚楚。她用锦帕擦拭一下满脸泪痕，痴痴地瞧着空空庭院。“月儿，夜深了，歇着吧……”见明月不语，遂又道，“皇上留宿承乾宫，必定会传得六宫皆知。你就算没有侍寝，也该去中宫请安。省得被皇后抓到把柄，平地起风波……”须臾，又道，“宫中之人，多势力。今儿，皇上留宿承乾宫。明儿，必定贺客盈门。你就是想耳根子清净，怕也是不成……”明月闻言，徐徐转身。她走回床榻前，乖顺地躺进帷帐里，“姑姑累了许多日，必定吃不消。早些回东偏殿，好生歇着。若有事儿，月儿自会遣人去请……”如春打了一个哈欠，点点头，“姑姑让凌寒过来，在寝殿守夜。月儿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养养神儿……”自从襄亲王去世，她们主仆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别说明月一向体弱多病，身子吃不消。她这老胳膊老腿，也觉得疲惫不堪。如今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确实得好好歇歇，养养精神。如春退下片刻，凌寒就悄没声息地进了寝殿。她见明月无声无息，以为主子已经睡着了，遂倚在椅子上，打起了盹。明月躺在帷帐内，久久不能入睡。她本不想入宫，与众位嫔妃争宠。却偏偏还是进了大清皇宫，成了福临妃子。皇上待她如此情深，只怕会惹来许多人妒忌。董鄂柔佳说得没错，集宠于一身，也是集怨于一身。她想心淡如水地过日子，只怕会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