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摆好棋盘，与博果尔相对而坐。如春奉上差点，退至一旁默默守候。博果尔品了一口茶，方手执黑子落下，“那日本王酒后失控，冒犯于你，确实有失君子之风 。今儿，本王诚心诚意向你致歉，希望你莫恨本王……”明月摇摇头，苦笑，“致歉两个字，原该明月先说。明月进了襄王府，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人，确实是愧对王爷。但私通两个字，明月却万万不能接受……”喟叹一声，幽然讲述，“顺治七年春，明月在法源寺初见皇上，一见倾心。两情相悦，遂定下白首之约……谁知天意弄人，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明府满门赐死后，明月女扮男装在御前行走四年。眼睁睁看着皇上承受天人永隔之苦，从不敢承认自己是明月，更不敢与皇上相认，只因自身背负着婚约……即便是行迹暴露，恢复女儿装束，每每与皇上相见，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从不曾有苟且之事……明月一己之身，名节不足挂齿，带累皇上与王爷清誉受损，确实罪孽深重，百死莫赎……”歉疚地笑了笑，“初进府时，明月之所以没有坦诚相见，是因为明月比谁都清楚，既入襄王府，今生今世便不可能再与皇上在一起……既如此，何苦再提起过往之事，平添风波，徒惹王爷烦恼……王爷与皇上兄弟情深，若因明月生出嫌隙，闹得兄弟反目。明月又于心何安……明月一直以为，只要明月避嫌，就不会伤到王爷……遗憾的是，明月日日承受相思之苦，近在咫尺，也不敢与皇上相见，却还是惹来满城风雨，害得襄王府颜面尽失，让王爷痛苦如斯……明月心里一直不安，终究是该向王爷道一声抱歉……”博果尔叹息一声，眼里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博果尔只想着自己受辱，却从未设身处地替你和九哥想想……一对有情人，生生被拆散。一个困在襄王府中，终日以泪洗面。一个住在行宫中，靠明觉大师开顶授法度日……即便是这样，你们依然愿意忍受锥心刺骨的相思苦，只为了怕伤着博果尔……博果尔不傻，能想明白这些儿，也知道你们都是为了保护博果尔……”他年龄虽小，却也知相思是何滋味儿。明府出事那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终日对着那幅墨梅图喃喃自语，夜夜拿着那支银钗步摇发呆，失魂落魄一般。每逢鬼节，他必去南郊祭拜。这些年来，他一直把自己当成明朗半子，当成明月夫君。他钟爱明月，一点儿不比福临少。遗憾的是，明月眼里只有福临，没有他博果尔。即便是如此，他也不能把明月禁锢在襄王府。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禁锢了她的人，却禁锢不住她的心。感情的事儿，没有谁对谁错！他既然比福临晚一步出现在明月生命里，就只能听从天意，承认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实，心甘情愿地认命。明月闻言，心中如释重负。她瞧着博果尔，感激地笑了笑，“王爷想明白了这事儿，明月这颗悬着的心，也就彻底放下了。过些时日儿，明月想离开襄王府，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度余后人生。王爷等明月走了，大可宣布明月已殁。好戏唱三天，随着明月离去，流言终究有散的那一天……”博果尔摇摇头，“你是九哥心仪之人，本王如何能放你走……相信博果尔，一定会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落下一子，起身，“这盘棋，本王必输无疑。若再下下去，只会输得更惨。博果尔走了，你好生珍重……”明月闻言，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她起身送至门口，惴惴地询问，“王爷，要到哪儿去？”
博果尔见明月一脸担忧，心下有些不忍。他灿烂地笑了笑，轻声安抚，“本王还能到哪儿去，自然是本王该去的地方……”见明月心存疑虑，遂又道，“今儿早朝，本王上了一道折子，想要从军入伍上前线。九哥已经准了，明一早儿，就出发……这次到揽月阁，就是来向你辞行……”明月心里不安稍减，随口叮嘱道，“战场上刀枪无眼，王爷须得小心儿些。太妃年纪大了，承受不了打击。王爷即便要去，也得毫发无伤地回来……”博果尔止步，神情略显怪异地瞧着明月。他一把揽住明月香肩，在他额头上近乎虔诚地亲吻一下，“本王走后，记得替本王照顾额娘……额娘一向心强好胜，不肯在矮檐下苟活。老了，老了，本王真怕她……”话至此，竟有些哽咽。博果尔松开明月，毅然决然地转身，大踏步离去。转身那一刻，明月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有水光在潋滟。“本王因那幅墨梅图与你相识，就以这幅墨梅图终结。小桂子，把书房那幅图去走，权当给本王留个念想……”明月瞧着那个匆匆离去的靛蓝色身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之感。她有一种直觉，博果尔此去战场，必定是想要逃离这里。他甚至是抱着必死之心，去战场上孤注一掷。所以，才会说那些如同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语。“月儿有没有觉得，王爷今儿很反常？”
“姑姑也觉察出来了？”
“听王爷说话口气，好似不寻常。”
叹息一声，遂又道，“姑姑估摸着，他此去战场，未必能活着回来……”“姑姑，咱们去怀月殿瞧瞧。省得去晚了，大错铸成……”如春的话，似乎提醒了明月。布木布泰一向防着娜木钟母子，又怎肯让博果尔去战场？若博果尔不想待在流言蜚语满天飞的京城里，又无法从军入伍。这孩子万一想不开，必定会走上绝路。博果尔若真寻了短见，她和福临就真成了逼死博果尔的奸夫淫妇。她明月一介弱女子，名不见经传。不为世人所知，名节被玷污倒也罢了。福临是大清之主，一言一行都会载入史册，若被人冠上君霸臣妻兄占弟妇的恶名，必定会落下千古骂名，被后人所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