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几盏宫灯,照亮了西暖阁。炕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堆折子。福临坐在桌前,就着宫灯光亮,专心致志地埋头看折子。明月捧着一本《食珍录》,坐在炕沿边儿。一边候命,一边借着光亮研读南朝虞宗编撰的这本菜谱。虞宗的这本书,记载了六朝帝王名门世家最珍贵的烹饪食谱。例如,“炀帝御厨用九牙盘食”;“谢传有汤法”;“韩月能做樱桃,气色不变”;“金陵寒具嚼著惊动十里人”;皆是古代饮食文化的高度成就。喉部一阵不适,明月微微咳嗽了一声。福临头也不抬,轻声询问一句,“吃了月余汤药,外加汤羹食补,你这咳疾,怎还不见好?要不要,再换个太医瞧瞧?”
明月抬起头,淡然一笑。那双剪水秋彤里,荡漾着浓郁的倾慕之色。一丝丝幸福与甜蜜,悄然在心中发酵滋长,溢满那颗柔软的女儿心。“脏腑受损乃慢性疾病,医治起来,自然见效慢一些儿。小明子觉得,已经好很多了。九哥无须担心,再调理一些时日,必定会好的……”“如此,朕就放心了……”福临应了一句,继续看折子。明月拿着《食珍录》,却没了看书兴致。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炕桌前的男子,一时间竟然不能移开目光。自从进了西暖阁,她日日都能见到福临,日日都能陪在他身边。亲手给他煲制汤羹,看着他香香甜甜地吃下去。他看折子时,她就静悄悄地守在他身边看书,与他一起共度这岁月静好的时光。令她奇怪的是,天天守着福临,心里却依旧会想他。就像眼下这般,明明两个人待在一起,她心里却止不住想他。目光停在他那玉树临风的身姿上,心里不由自主会砰砰砰地狂跳。“干嘛一直盯着朕看?”
许是明月的目光太过炙热,炙烤到了福临。他徐徐抬起眼眸,用疑惑地目光望向明月。明月心里狂跳数下,迅速别开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她瞧瞧窗外夜色,平复一下激动心绪,恭恭敬敬地回禀,“已经亥时了。明儿还要早朝,九哥也该歇息了……”福临闻言,微笑,“朕不觉得困,想再看一会儿——”这灿烂的笑容,耀眼炫目。明月看在眼里,竟然又莫名其妙心跳加速起来。这些时日,她很少看见福临笑。这一抹久违的笑容,似乎让她又看见了法源寺遇见的那个少年。她怔忪了数秒,才意识到失态。“既如此,小明子给九哥做些夜宵去……”明月逃也似的出了西暖阁,站在乾清宫廊檐下平复心绪。那颗狂跳不已的心,许久才恢复正常频率。她抬起头,凝望着天上圆月,心里暗自思忖:苦难岁月,总是难熬至极。祥和安稳的时光,过得总是快一些儿。初入宫那四个月,就像几年一般长。自从她因祸得福进了西暖阁,日日陪伴在福临身边。这一转眼功夫,竟已历两次月圆,一月有余。深秋的风携着浓浓凉意吹来,袭在明月单薄的身躯上。凉风侵袭之下,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那滚烫的脸颊,似乎不畏冷风,依旧热得发烫。&&&&&&&&&&科尔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满蒙一向交好,爱新觉罗与博尔济吉特氏世代联姻。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孟古青毓出名门,德才兼备,姿容倾城,仰承皇太后慈喻,册为皇后——”风尘仆仆的礼官,手执圣旨大声宣读。跪在王帐前接旨的吴克善,带领家眷三跪九叩谢恩后,方起身从礼官手里接过来册封的圣旨。他一边吩咐准备洗尘宴,一边让儿子弼尔塔哈尔带着礼官去洗漱歇息。礼官退下之后,吴克善方把圣旨交于女儿。孟古青接过来圣旨,小心翼翼地展开,仔细看。捧着圣旨的一双柔夷,因为太过激动,不由自主地抖动着。她那热切的目光,在这道盖着皇帝玉玺的册封圣旨上流连许久,似乎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须臾后,她把圣旨往胸口一捂,激动地闭上眼眸。两行泪水,沿着俏颜婆娑而下。“我要嫁给表哥了,我真要嫁给表哥了……我要进宫了,我真要进宫了……我要当皇后了,我真要当皇后了……”吴克善也很兴奋,他与王妃相视一眼,笑着对孟古青说道,“没错,你已经是皇后了。本王的女儿,是科尔沁的贵人,是大清的皇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吴克善身侧的克尔苏,见孟古青如此兴奋。那种熟悉的伤感,再一次涌上心头。他垂下眼眸,遮住眸子里那一丝几不可见的留恋与不舍。孟古青闻言,徐徐睁开眼眸。她执起侍女巴尔娜的手,兴奋至极地絮叨着。“巴尔娜,我要当皇后了,我要当皇后了……”“奴婢知道,格格要当皇后了——”巴尔娜感受着孟古青的兴奋与喜悦,也由衷地替主子高兴,“王爷说得没错,格格是咱们科尔沁的荣耀,是草原上的贵人,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女子……”孟古青松开巴尔娜,扑进王妃怀里。她抱着王妃的脖子,撒娇,“孟古青要当皇后了,母妃高兴吗?”
王妃点点头,轻声道,“高兴,母妃真为你高兴。”
那美丽的眼眸里,瞬间升起一片水光。她微笑着哽咽,“遗憾的是,过不了几个月,母妃就再也见不到自己宝贝女儿了……”自古君臣有别,宫门一入深似海。孟古青既为大清皇后,必定要守大清规矩。大婚吉期已定,年节一过,这孩子恐怕就得入宫。草原与京城相隔千里,路途遥远。孟古青一朝进宫闱,她们母女恐怕再也难以相见。王妃这一落泪,孟古青心情也低落下来。她替母妃擦泪之际,自己也不由得眼泪婆娑。孟古青想进宫,并非单单为了皇后之位。她所向往的,是童年那个难以忘却的梦。为了圆嫁给表哥这个梦,她必须要付出很大代价。离开她生长的科尔沁草原,离开养育她的父母。一想到要永远离开父王母妃,再无相见之期,她就悲从中来。“母妃若舍不得,孟古青不进宫就是……”“册封圣旨已经到了科尔沁,你若不进宫,岂不是抗旨不尊?”
本来兴奋喜悦的吴克善,眸子里也有了不舍之色。他微微叹息一声,规劝道,“爱妃,别难过了。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孟古青能做布木布泰儿媳妇,守在自己姑姑身边,必定象在草原一般。姑侄亚赛母女,太后舍不得委屈这孩子……”王妃拿锦帕拭泪,凄然一笑,“这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