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娜木钟端起茶杯,优雅至极地品了一口。茶稍凉,略带苦涩味儿。虽是上好龙井,却已无茶香之气。心里暗骂这奉茶奴才势力,却也只是意味深长盯了舔腚吴一眼,并不出言点破。娜木钟这一眼,把舔腚吴吓得额头冒了一层虚汗。太妃虽然不是皇宫里的正主儿,但毕竟是先帝宠妃,十一贝勒亲额娘。她要想整死一个奴才,那还不跟碾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舔腚吴心里,越发厌恶憎恨这个新来的小太监。这小明子也太狡猾了,明知道茶水凉了,会惹主子不高兴,竟然故意装崴了脚,让他来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这心思歹毒的小子,分明就是故意整他!等太妃把茶杯放回锦盘上,舔腚吴才躬身退下。一边出西暖阁,一边暗自思忖:等着,他指定饶不了这小子。娜木钟拿锦帕擦拭一下唇边茶汁,适才开口,把话题朝自己目的上引,“这都一天一夜了,皇上也不见好转。姐姐,光靠太医用药怕是不行。不如,咱们令想个法子——”“妹妹,可有良策?”
一向睿智聪慧的布木布泰,许是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这一刻竟然没了主意。听娜木钟如此说,竟心生一丝希冀。“心病还需心药医——”“这理儿,哀家也懂。可那汉女明月,已经死了。即便她不死,哀家也断然不可能让一个汉女入主大清皇宫,祸乱大清江山……”布木布泰摇摇头,否定了娜木钟提议。娜木钟闻言,趁机开口,“正因汉女已死,太后才应该往那方面想想。皇上从明府回来,就一直昏迷不醒。怕只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如此……”“以妹妹之意?”
常言道,有病乱投医。娜木钟提起神鬼一说,布木布泰也半信半疑。“妹妹听说,那汉女悬梁而尽,死得极惨。姐姐若能下旨厚葬汉女一家,必能安抚汉女魂魄。若如此,皇上的病,也许就不药而愈了……”布木布泰心有所动,却不允诺。她思忖了片刻,莞尔一笑,“鬼神之说,不可全信……”“姐姐即便不信鬼神,也得顾念皇上所思所想。那汉女是皇上心头挚爱,她一死,福临怕也是痛不欲生。姐姐若下旨厚葬明府上下,不光是安抚那汉女魂魄,也是抚慰皇上伤痛之心。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念姐姐的好……”娜木钟这话,刚好说在症结上。布木布泰比谁都清楚,福临这次生病,全因淋雨而起。若不是痛不欲生,他又怎么会不顾惜龙体,傻到在暴风雨中自虐发泄?“妹妹说的,倒也在理儿。但妹妹别忘了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前朝的事儿,哀家哪里做得了主?明府赐死一事,由议政大臣会议定案,摄政王经办,哀家没有置喙的理由……”“苏大人到——”舔腚吴的传禀声,在西暖阁外响起。娜木钟心知她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听闻苏克萨哈到了,起身,告辞,“苏大人连夜进宫,必定有要事禀报。妹妹不便在场,先行告退……”“妹妹慢走——”娜木钟主仆行至西暖阁门口,正好遇着苏克萨哈。苏克萨哈给娜木钟行了常礼,才随着来传他入内的吴良辅进了西暖阁。苏克萨哈给布木布泰行了君臣之礼,等太后让他起来时,方起身,“皇上龙体欠安,太后必是忧心忡忡。可再怎么担心,也得顾惜凤体。这样不眠不休的守着,若累出病来,如何是好?”
“苏大人不必担心,哀家还撑得住!”
布木布泰知道,这苏克萨哈是多尔衮心腹。他连夜进宫,怕也是受了多尔衮指使。她只是不知道,苏克萨哈此次来,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是替多尔衮来探病?想到这里,布木布泰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儿。皇上昏迷一天一夜,多尔衮竟然不闻不问。别说有她布木布泰与多尔衮这层关系在,即便是没有,他也应该进宫来探望一下。最起码,也该象其他大臣一样上个请安折子。身为皇父摄政王,又是福临亲叔父,在福临病重昏迷之际,竟然漠不关心。布木布泰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儿。心里五味陈杂,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感觉。“苏大人连夜进宫,可是有事儿?”
“回太后,微臣的确有事,须请太后懿旨……”“哦?”
“天气炎热,尸体不宜存放太久。明府一众逆臣,如何安葬,还请太后示下?”
“后宫不得干政,苏大人,莫忘了祖宗规矩。前朝之事,有皇父摄政王全权处理,不必来征求哀家意见……”布木布泰一向谨慎,从来不会授人以柄。不管是不是多尔衮派苏克萨哈来试探,她都不会落人口实。循规办事,莫强出头,自然不会让自己限于危险境地。“不瞒太后,微臣曾去过摄政王府。小谭子说,摄政王头风发作,头疼难忍,见不了微臣。命微臣连夜进宫,请太后懿旨……”“既如此,那哀家就当体恤摄政王,越俎一次……”布木布泰耳边,又响起了娜木钟的话语。她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明朗虽为逆臣,然已伏诛。哀家乃天下之母,心系万千子民,不忍草草掩埋了事。传哀家懿旨,在南郊择一块地,厚葬明府上下。棺木选好的,葬礼无须隆重盛大。苏大人,着手去办吧……”苏克萨哈应了一声,告退离去。苏麻边给福临换帕子,边开口,“太后心存仁慈,体恤明府上下。若明朗一家在天有灵,必当感太后恩德……”吴良辅闻言,也急忙阿谀奉承,“太后心存悲悯,如同观音菩萨在世。大清有您这样的太后,那是万民之福……”布木布泰喟叹一声,摇头苦笑,“哀家不需要他感恩戴德,也不想博什么美名,哀家只想图个心安罢了。”
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布木布泰比谁都清楚。为了大清江山永固,为了皇室血统纯正,白白牺牲了明府上下。她虽没下旨杀明朗一家,但心里还是有负疚。毕竟,那是一百多条人命!“徐太医到——”舔腚吴的传禀声,在西暖阁外响起。话音落,徐太医就端着煎好的药进了西暖阁。“太后,药煎好了,温凉正好。”
徐太医把药放在炕桌上,“这剂药下去,皇上的烧,应该会退……”“哀家来吧……”布木布泰接过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勺。她放在唇边吹了吹,自己亲尝了一口。药汁极苦,很难下咽。布木布泰微微蹙眉,却也只能一勺一勺喂福临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