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思安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就在她惊魂未定之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小安……你……没事儿吧?”
是继母的声音。
“我没事儿……就是做了个噩梦。”
纪思安尽量平静地说道。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会儿,可能是有些担心,但她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片刻之后,继母叮嘱她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窗外,天还黑着,周围静悄悄的。她看了一眼手机,才凌晨4点多,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刚刚的噩梦让她出了一冷汗,这会儿有些难受。毕竟是客居在人家,她怕起来洗漱会打扰别人休息,便用自带的枕巾擦了擦头发和胸口,接着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日出的到来。
农村的生活有着诸多不便。即使是立春之后,从院内接回的自来水里还夹杂着冰碴,只有兑上热水才能洗脸。一个脸盆父亲用完弟弟用,弟弟用完还有继母,然后才是自己。
好在继母看出她的顾虑,她给纪思安找了一个新脸盆。可这个新盆到她手里还不到5分钟,便因为老化承受不住水的重量裂开了……
‘你这个丧门星,离我家远点……晦气的东西……’
那些年的谩骂自主地响起在脑子里,纪思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的话自主地从纪思安口中说出。
“没事儿……家里条件差……盆太旧了……我再给你重新找一个……”
生活的磨砺让她们都改变了初时的模样。
继母没有责怪她,只是依旧强调着家中的贫困。
长年的田间劳作让眼前的女人失去往日的风采,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且干燥,昔日苗条的身材早已走形,曾经笔直的脊柱也已被压垮……
纪思安曾无数次诅咒过这个带给她无限痛苦的女人,可如今……真的看到她年过半百便垂垂老矣的模样,心中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那口气就这样堵在心里,发不出来也散不出去。
“您不用麻烦了。我去奶奶家看看就回城隍。”
她只觉自己的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都轻轻吐了一口气,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纪思安再次在心里暗叹着自己实在不该心血来潮地回乡。他们果然还是保持距离的比较好。
奶奶的老宅与父亲的房子只相隔了两户人家,但已破败得不成样子。这也是纪思安昨晚没有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
奶奶家的院子很大,小时候院里被奶奶种满了瓜果。玩得口渴时在菜地里摘些黄瓜、西红柿便是她最大的乐趣。
纪思安拿出钥匙,很是费了些工夫才将生锈的门锁打开。推开吱吱作响的院门,石头铺成的院子已不见原本时的模样,杂草在石缝间快乐地生长,即使是枯黄也已高过她的膝盖。
东西两侧的石头院墙已倒塌些时日,幸好有院内的鬼子山药稍稍遮挡才没让这满目疮痍被人一眼望去。
这百年老屋曾经是村里唯一有瓦的房子,奶奶每每提起时都带着些许骄傲。
“咱们这屋子的房顶是工匠手编的。”
“你太爷爷说盖这房子的时候,他们每天给工匠们做肉吃。可奇怪的是这吃得越好,他们的工程进展越慢。”
“当时他还不明白。老祖宗却说这是好事儿。”
“如今看来真是好事儿。别看咱们房子老点,却不会漏雨。老高家前两年新盖的房,每到夏天还漏雨呢……”
就是这么令人骄傲的房子,现在已成村里少数的危房。西屋的土炕早就塌了,原先存的粮食也在为奶奶治病时卖光了。堂屋的灶台倒还在,但铁锅也已破成两几片。只有被匠人缝补过的水缸还倔强地屹立在灶台旁。
迈过高高的门槛,纪思安来到了东屋。儿时敞亮温暖的卧室变得逼仄昏暗。进屋后,她的眼睛适应了一段时间才看清屋内熟悉的陈设。
右手边窗户下是能容纳4、5人的土炕,土炕最里侧旁边是一个铁炉子。左手边是两个红漆柜,柜子上还有两个红漆匣子,这些都是奶奶的陪嫁……因为年头久远,木头都有些腐朽了。
奶奶去世的时候她就是从红漆柜里拿出的装老衣裳在邻居的帮助下给她穿上的。
奶奶走得时候心里早有预感,她让纪思安将那些衣物甚至是被褥都抱到村边给烧了。
她说她怕留下这些东西让她害怕……
那有什么可怕的,那是奶奶啊,是养育她那么多年的奶奶……
这段回忆让她心中苦涩。
她倔强的奶奶,临走前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甚至连老照片都没留下一张。
如今,她再来到这里,只有通过这些木制的红漆家具才能找到老人当年的影子。
纪思安看着两个已出黑色包浆的红漆匣子有些出神。小时候她最喜欢这两个匣子。无聊时就翻一翻,总能让她找出些新鲜玩意儿。
有时候是景泰蓝的铜胎,有时候是几个玻璃珠,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翻出几枚铁钱……
这么想着,她再次打开了匣子。这次里面放着一个青花蜡染的布袋……
这是奶奶留给我的……纪思安看着那个布袋,激动得手直颤抖。
奶奶什么时候放的?
她是不是知道我会回来?
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
在百转千回的心思中,纪思安拿起了布袋。
布袋入手极轻,隔着布摸到里面只有一张轻飘飘的卡片。奶奶并不识字,所以开始的时候纪思安并没往纸的这方面想。
难道是奶奶的照片?她想留给自己做纪念?
这样想着,纪思安便打开了布袋……
里面是一张火车票,一张从城隍回到家乡的火车票,时间……是2000年7月1日。
纪思安只觉得嗡得一下,脑袋都快要炸开了,双眼发黑,双耳嗡鸣。
这是谁的火车票?
奶奶为什么要把它留给我?
这张火车票与母亲的被害有没有关系?
……
无数问题在她脑中乱撞,她手扶柜子,直至指甲扣进木缝,手指染上鲜血,她才从混乱中稍稍清醒。
前些日子,李木子带来的消息让她一度放弃了母亲和姐姐的案子。就在她决心放下过往向前看的时候,线索就这么不期然地撞了上来。
是不是她们不想让我放弃?
是不是她们还是心有不甘?
……
这些想法在纪思安脑海中炸裂,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