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上书决内禅~宗望驻师牟驼冈】话说金军分两路攻宋,事传东京,天子与群臣朝议于文德殿。宇文粹中整一整方心曲领,持笏说道:“詹度曾言郭药师瞻视不常,蜂目鸟喙,有背负朝廷之相,果不其然。郭药师反,北边诸郡皆被攻陷,为今之计,当使大军御敌方可。”
尚书左丞赵野道:“张觉来降时,赵良嗣说过,国家与金国有海上之盟,若收纳张觉,必与金国有怨,后不可悔。现今正如赵良嗣所料,金国用其为口实,伐宋有名矣!”
天子道:“女真乃塞外野族,起自白山黑水,偶遇时机,创国建号,终究不过守家之犬,何足道哉!”
天子乃罢除浙江各路花石纲与内外制造局,以皇太子赵桓为开封牧,天子又下诏罪己,急调各路兵马,往河北拒敌。又重启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京畿河东、河北路制置使,自行征兵征粮,抵御金军。却说种师道致仕后,隐居于陕西终南山豹林谷内,朝廷使者访至,将圣旨宣过,种师道令使者先回,自打点起行,东行至姚平仲军,引姚平仲步骑七千人马,向北迎战金军。斡离不军攻中山、河间两府,詹度率军御之。时已寒冬,詹度令士兵以水浇城墙,而筑冰城,金兵久攻不克,中山、河间两镇皆固守。斡离不无奈,转攻真定府,破其守军五千,而拔真定城,欲攻信德府。因信德府在燕京至汴京途中,可驻军以济缓急,斡离不欲攻之,恐不能亟下,麾下猛将挞不野又名大抃,本辽国辽阳人,欲立此功,遂率本部人马攻克信德府。斡离不收信德,嘉赏挞不野,驻军邯郸,宋使李邺请重修旧好,斡离不并不回复,向南攻陷相州。斡离不四弟完颜宗弼,本名斡啜,又名兀术、斡出、晃斡出,生的紫目方瞳,络腮虬须,力分双牛,本是贪狼星下凡,八尺长短身材,二十七八年纪。兀术更善骑射用兵,能征惯战,曾于青岭大战辽军,箭矢射尽,夺辽兵士枪,独杀八人,活捉五人,兵器能用开山斧、凤翅镋、狼牙棒。斡离不伐宋,兀术从征,任东路行军万户,见他将多次立功,心中不服,乃请令道:“二哥,兀术愿请兵五百,立克汤阴,如若不克,当提头来见。”
斡离不道:“父皇十六子,唯四弟最骁勇,必能取汤阴,可在军中自选五百勇士及马匹,随你调用。”
兀术就军中选取五百军马,往攻相州汤阴县。金国四太子兀术,筛选精兵与战马各五百,要攻汤阴,斡离不又使两员大将随军,一个唤作王伯龙,沈州双城人,使四十斤大杆刀,曾在白河击败郭药师,斡离不伐宋任先锋官,破保州五万宋军,招降新乐军民十余万。一个名唤马和尚,懿州灵山人,使条六十斤月牙铲,曾追袭天祚帝有功,斡离不南征多得其力。这二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当下,兀术见了王伯龙、马和尚大笑道:“得二位将军相助,胜过千军万马。”
二将自是谦虚,兀术领军直至汤阴城外,摆布人马。当日,天降大雪。兀术居中,王伯龙在左,马和尚在右,三将高声骂战。守城军校报之汤阴知县王優,王優急上城墙观看,果见兀术是员猛将,皂袍红马,端的结束整齐。但见:两眼如抹朱砂,獠牙龇出唇外。头戴镔铁雉尾盔,身挂绵衬熟钢甲。两肩倒垂紫貂尾,双靴都是豹皮缝。大斧抡如满月,坐骑嘶鸣震空。神力横推八匹马,拽尾倒拖九头牛。上山拔掉猛虎齿,下海扯断老龙须。那王優见了兀术这般英雄,心中一凉,叫声苦道:“汤阴恐怕难保!”
旁边惹怒一对兄弟都头李庆、李庚。李庆叫道:“知县大人,我城中有兵马百余,看那鞑靼也不过数百,汤阴如何就难保了?待我兄弟出城会他一会。”
王優急止道:“李都头莫要胡来,金寇虽少,善能野战,此时出城,必中其计。汤阴虽小,却城高三丈,方圆二里,如能固守,金军一时难下,援军一到,金人不战自退。”
李庚道:“量这厮们有何本事夺我州郡,今日且战一阵,不胜再做区处。”
王知县略想一想,道:“且依你兄弟去战,好生在意,打仗非做儿戏,如若不敌,速退回城。”
李氏兄弟随即点一百土兵出城,壕边列开人马。金军阵上王伯龙急不可耐,催马挥起鳌龙刀,杀出阵来。马和尚怕王伯龙抢了头功,拍马舞起铁月铲,也抢出阵来。李氏兄弟各挺大刀相迎,战有十合,李氏兄弟败走,惹得兀术怒起,两脚磕镫,赤电虎斑兽窜出阵来,那本是千里宝马,眨眼追及李庆、李庚。兀术左一斧、右一斧,将李氏兄弟双双劈于马下,挥军抢了城门,杀进城里,知县王優只得奉上县印,归附兀术。兀术得了汤阴,即向斡离不报喜。斡离不欢喜万分,又有军兵来报,说术烈速、活里改两军围打中山、河间两府,杀二万余人,两府固守,不敢出战。斡离不道:“我已无后顾之忧。”
遂令军马全力南征,涞水人董才领众前来归降。自郭药师降,知宋之虚实;及董才降,知宋之地里。却说太原府祁县降金而复叛,粘罕令宗室子突合速攻破祁县屠戮殆尽。宋河东军帅郝仲连、张思正,陕西军帅张关索、统制马忠合兵数万来援,耶律余睹、屋里海、突合速逆击之,张关索被擒,郝仲连、马忠、张思正败走,死万余军。粘罕令完颜银术可总督诸军围太原,使耶律余睹留西京,自提兵向南伐宋。且不说粘罕伐宋,却表两浙路杭州六和寺里,鲁智深、武松每日吃斋念佛,林冲虽在寺里做个闲散居士,却时常去往其他州县,祭奠征打方腊梁山阵亡兄弟,此时不在。一日,知州曾孝蕴病故,年六十五岁,朝廷赠通议大夫。鲁智深、武松闻听,叹道:“大宋又殁好官。”
武松道:“不知下任是何人物?能否善待百姓?”
这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几日后,相继传来噩耗,恩师周同与宋江、卢俊义死讯亦到。周同寿终往升极乐,二僧伤怀泣下,倒也无碍,只是宋江、卢俊义乃被蔡京主谋所害,鲁智深与武松心中又起嗔怒。曾孝蕴亡故后,新任知州名唤高权,乃是一个有道德的青天老爷,自上任后,杭州城里外夸赞不绝,哪知祸从天降,蔡京养子蔡鋆倚仗父亲权势,勾结宁远军节度使朱勔,向道君皇帝进谗言,罢免了高权,蔡鋆却接替上任,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大肆搜刮民财,直弄得怨声载道。人都称其为“蔡虎”、“蔡大虫”。鲁智深、武松耳听眼见,早有为民除害之心。这日,知府蔡鋆有事出衙,随从数百,皆是枪棒行家、武师教头,鲁智深、武松得知难以下手,便蛰伏于府衙两旁,待其回府,伺机而动。近午,蔡鋆果回,至府衙门前落轿,智深、武松遥遥见了,对视一目,大吼一声直奔蔡鋆,蔡鋆那百个护从,四面截堵,如何挡的住鲁智深,被鲁智深抡动禅杖杀开血路,武松虽是独臂,但勇力不减,直杀到蔡鋆眼前,蔡鋆惊的手软脚麻,及待要走,被武松照后心一戒刀,透胸刺翻,又一刀削下蔡鋆首级,一腔血喷涌而出。蔡鋆横死杭州府衙前,却惊动了府衙里几百官差,一拥出来,使铁网罩住武松,横拖倒拽进了府衙。鲁智深挥禅杖来救,也险些被挠钩搭住,只得杀开血路走了。杭州通判知蔡鋆被两个僧人所杀,将尸首收殓,又不敢擅自处置武松,只得将行文上报到东京,使蔡京得知,又发下海捕文书,张贴告示,画影图形,四处搜捉鲁智深。鲁智深怕波及六和寺僧众授缧绁之灾,不敢回寺,四处躲避,也要寻法搭救武松。再说东京汴梁已然变了一番天地,道君皇帝见金军要渡黄河,令臣下直言进谏,使各郡邑统帅率师勤王。天子闻粘罕危迫太原,对集英殿修撰、保和殿大学士宇文虚中道:“卿前番劝止伐辽,王黼不用卿言,今金人两路并进,事势若此,然则奈何?”
宇文虚中乃宇文粹中之弟,字叔通,见帝有问,奏道:“贼兵虽炽,然羽檄召诸路兵入援,结人心,使无畔怨,凭借祖宗积累之厚,陛下强其志,勿先自怯,决可保无虞。今日之事,宜先降罪己诏,更革弊端,俾人心悦,天意回,则备奭之事将帅可以任之。”
官家宣谕道:“虚中便就此草诏。”
虚中奏言:“臣未得圣旨,昨晚已草就,专等今日进呈。”
上令展读,虚中又列出宫人、斥乘舆、服御物、罢应奉司、罢西城所、罢六尚局、罢大晟府、内臣寄资等十余事于所草诏。官家看后说道:“今日不吝改过,可便施行。”
虚中再拜泣下,同列尚有犹豫者。宇文粹中奏乞依此出画黄,写敕榜,上令速行,遂呼省吏及诸厅人至都堂誊写,旅次印押付出,于京城张挂。罪己诏文:“朕获承祖宗休徳,托于士民之上,二纪于兹,虽兢业存于中心,而过咎形于天下,盖以寡昧之资,籍盈成之业,言路壅蔽,导谀日闻。恩幸持权,贪饕得志,缙绅贤能陷于党籍,政事兴废拘于纪年。赋敛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旅之力。多作无益,侈靡成风。利源酤榷已尽,而牟利者尚肆诛求;诸军衣粮不时,而冗食者坐享富贵。灾异谪见而朕不悟;众庶怨怼而朕不知。追惟己愆,悔之何及!已下信诏,大革弊端,仍命辅臣蠲除害政,凡兹引咎,兴自朕躬,庶以少谢上天谴怒之心,保完祖宗艰难之业。慨念前此数有诏㫖,如下令以求直言,修政以应天变,行之未久,夺于专权,乃复归咎建议臣僚,使号令不信,士气沮销;今日所行,质诸天地,后复更易,何以有邦?况当今急务在通下情,不讳切直之言,兼收智勇之士,思得奇䇿,庶解大纷。望四海勤王之师,宣二邉御敌之略,永念累圣仁厚之德,涵养天下百年之馀。岂无四方忠义之人,来徇国家一日之急?应天下方镇郡县守令,各帅师募众勤王,能立奇功者,并优加异赏,不限常制。其有草泽之中,怀抱异材,能为国家建大计、定大事,或出使疆外者,并不次任使。其尤异者,以将相待之。中外臣僚士庶,并许直言极谏,于登闻检院通进司实封投进,朕当亲览,悉行施用。虽有失当,亦不加罪。所有下项指挥,立便施行,敢有阻格及以结绝为名,暗有存留,便当肆诸市朝,与众共弃。咨尔万方,体予至意。”
此时守御抵抗金兵,缺乏良将贤才,天子欲召熙河帅姚古与秦凤帅种师道以本路兵会郑州、洛阳,外援河阳,内卫京城。道君天子乃与宇文虚中说道:“卿与姚古、师道如兄弟,宜以一使名护其军。”
遂以保和殿大学士宇文虚中为资政殿大学士,河北、河东路军前宣谕使,虚中领命出京,宣诏姚古、师道军中,令直赴汴京应援。天子又生退位之心。再说朝中有大臣李纲,字伯纪,福建邵武人也,英灵乃是左辅星,自其祖始居无锡。父李夔,终龙图阁待制。李纲登政和二年进士第,积官至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以言事忤权贵,改兵部员外郎,迁起居郎。宣和元年,京师大水,李纲上疏言阴气太盛,当以盗贼外患为忧。朝廷恶其言,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而今为太常少卿。金人渝盟,边报狎至,朝廷议避敌之计,诏起师勤王,令侍从各具所见以闻。李纲上御戎五策,且语所善给事中吴敏道:“建牧之议,岂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巨敌猖獗如此,非传以位号,不足以招徕天下豪杰。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以守宗社可也。公以献纳论思为职,曷不为上极言之。”
吴敏道:“监国可乎?”
李纲道:“唐肃宗灵武之事,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主上聪明仁恕,公言万一能行,将见金人悔祸,宗社底宁,天下受其赐。”
翌日,吴敏请对,具道所以,因言李纲之论,盖与臣同。有旨召李纲入议,李纲刺臂血上疏道:“皇太子监国,典礼之常也。今大敌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间,犹守常礼可乎?名分不正而当大权,何以号召天下,期成功于万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号,使为陛下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捍敌,天下可保。”
疏上,内禅之议乃决。又有李光,字泰发,越州上虞人。童稚不戏弄。父李高称道:“吾儿云间鹤,其兴吾门乎!”
亲丧,哀毁如成人,有致赙者,悉辞之。及葬,礼皆中节。服除,游太学,登崇宁五年进士第。调开化令,有政声,召赴都堂审察,时宰不悦,处以监当,改秩,知平江府常熟县。朱勔父朱冲倚势暴横,李光械治其家僮。朱冲怒,风部使者移令吴江,李光不为屈。改京东西学事司管勾文字。刘安世居南京,李光以师礼见之。安世告以所闻于温公者道:“学当自无妄中入。”
李光欣然领会。除太常博士,迁司封。首论士大夫谀佞成风,至妄引荀卿“有听从,无谏诤”之说,以杜塞言路;又言怨嗟之气,结为妖沴。王黼恶之,令吏部任命李光为桂州阳朔知县。刘安世闻李光以论事贬,贻书伟之。是时,李纲亦以论水灾去国,居常州义兴县,伺李光于水驿,自出呼道:“非越州李司封船乎?”
李光留数日,定交而别。李光现任符宝郎,知道君皇帝有内禅意,因纳符玺,谓知枢密院蔡攸道:“公家所为,皆咈众心。今日之事,非皇太子则国家俱危。”
蔡攸矍然,不敢为异。宣和七年十二月下旬,道君皇帝下诏立太子赵桓为新君,招其入内殿,说道:“朕老矣!治国无方,却使金寇入侵,今日下诏立你为新君,可要尽心理政,驱除鞑虏。”
遂将平日大红龙袍披于太子身上。太子惊道:“父皇千秋万岁,正当英武之年,儿臣怎敢觊觎皇位?”
乃将龙袍脱下。天子变色道:“你是储君,迟早要坐此位,朕欲享清闲,你莫推却。快些入住宫中,更换帝服。”
太子跪地,涕泣哭道:“儿臣尚未准备妥当,实不敢当。”
天子怒道:“你为太子十年,有甚准备,今日授你排方玉带,你明日便是新君。”
太子见不能辞,股栗受之,因而得病。又再三推却,天子不许。因道君皇帝二子早夭,甚宠三子郓王赵楷,赵楷与道君皇帝一般,琴棋书画皆称一绝,乃是状元皇子,有意夺太子位,太子赵桓得梁师成极力相护,而保全储位。赵楷闻知道君欲传位太子,至夜领亲随卫队直入皇宫,要见天子,却被提举皇城司何灌拦住,赵楷道:“吾有急事要见父皇。”
何灌拱手道:“陛下有令,今夜不见人,三皇子且回。”
赵楷急喝道:“父皇召我前来,待见了父皇,自有理论,快些闪开。”
便引人要直入内庭。何灌阻道:“大事已定,郓王从何处受命而来?末将奉命而已,大王休得窘迫灌等,若要硬闯皇宫,陛下震怒,你我吃罪不起!”
乃唤军兵列阵拦路。赵楷见已是剑拔弩张,不敢强行闯宫,只得忍着怨怒,打道回府。何灌不日亦领禁旅随梁方平守黎阳。夜间,太子赵桓在东宫听说郓王赵楷夜入皇宫未遂,与太子妃朱琏道:“三弟与我有芥蒂,若坐龙椅未必容我,我若迟疑不定,父皇定然传位与他。”
朱妃乃是武康军节度使朱伯材之女,此时二十三岁,生的美貌贤惠,遂对赵桓道:“太子即怕郓王抢了先机,何不顺了父皇心意,继承大统?”
太子道:“今时非比昔日,近闻金军要渡黄河,我若现在即位,恐要做亡国之君!”
朱妃道:“太子即位如能整饬朝纲、爱民如子、贬谪小人、重用贤臣,必能驱逐金寇,天下重现太平。”
太子道:“且容我思之。”
太子说话间,忽内侍宫外高宣:“道君皇帝驾到。”
太子与朱妃急忙起身迎驾,道君皇帝已入,太子、朱妃施礼。天子道:“太子、儿妃勉礼,朕闻皇儿身体不适,故而使医官备药来看,可曾好些。”
乃将太子扶于榻上同坐。太子连咳数声道:“儿臣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多谢父皇惦念。”
天子道:“你我父子情深,不需如此说,既然无碍,明日崇政殿还要朝见百官群臣。”
太子唯唯应诺。当夜下诏内禅,皇太子即位于福宁殿。次日,太子头戴通天冠,身穿红龙袍,腰系蓝田带,手持白玉圭,足踏无忧履,由内侍捧着尚方剑相随,直到崇政殿上,升坐龙椅,朝见群臣。史称钦宗。太宰白时中率百官入贺。群臣见了新帝,山呼万岁,行三拜九叩大礼,天子命三公九卿平身。是日,日有五色晕,挟赤黄光气,云气自日边荡摩久之。赵桓尊父赵佶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出居龙德宫。尊母显恭郑皇后为太上皇后,出居撷景园,后改宁德宫。新天子自居禁中,任李邦彦为龙德宫使,蔡攸、吴敏副之,擢李光右司谏。大赦天下,大赏诸军,立妃朱琏为皇后,以耿南仲签枢密院事,下诏令京东、淮西、两浙募兵入卫京师。太学生陈东、高登等见新君即位,率众伏阙上书,乞诛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邦彦、朱勔六贼,大略言道:“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邦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辽金二国,败祖宗之盟,失中国之信,创开边隙,使天下危如丝发。此六贼异名同罪,伏愿陛下擒此六贼,肆诸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新天子也有此意。十二月末,遂下诏改宣和八年为靖康元年,令臣僚、百姓密封上疏,陈述朝政得失。钦宗登基,太常少卿李纲上密封奏章,言道:“陛下履位之初,当上应天心,下顺人欲,攘除外患,使中国之势尊,诛锄内奸,使君子之道长,以副太上皇帝付托之意。”
钦宗看了李纲上书,召对李纲于延和殿,李纲初得觐见,钦宗迎而说道:“卿顷论水灾章疏,朕在东宫太子时见之,至今犹能诵忆。”
李纲叙谢讫,因而奏道:“今金兵先声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意,事势必消缩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臣窃料之,金人大概所请于陛下有五事:欲称尊号,一也;欲得归朝人,二也;欲增岁币,三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欲割疆土,五也。欲称尊号,如契丹故事,当法以大事小之意,不足惜;欲得归朝人,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不足惜;欲增岁币,遂告以旧约全归燕、云十六州,故岁币视辽增两倍,今金国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国家敦示旧好,不校货财,姑如原来之数可也;欲求犒师之物,当量力以与之;金人若想割我疆土,则是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得以尺寸与人。愿陛下留神于此数者,执之至坚,勿为浮议所摇,可无后艰也。”
并陈所以御敌固守之策,帝皆嘉纳之。翼日,拜李纲为兵部侍郎。太上皇帝眼见金人渡黄河要围汴京,便仓皇出逃亳州,童贯不受东京留守命与道君皇帝南逃,蔡京亦举家南下,以避战乱。时从官以边事求见者,皆非时赐对。李纲侍班延和殿中,适宰执奏事,议欲奉銮舆出狩襄、邓之地。李纲语知东上閤门事朱孝庄道:“有急切公事,欲与宰执廷辨。”
朱孝庄道:“旧例未有宰执未退,而从官求对者。”
李纲急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用旧例么?”
朱孝庄即具奏。钦宗诏引李纲立于执政官之末。李纲因而启奏道:“闻诸道路,宰执欲奉陛下出狩避敌,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
帝默然。白时中道:“都城岂可以守?”
李纲道:“天下城池,岂复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何之?若能率励将士,慰安民心,岂有不可守之理!”
内侍陈良弼自内殿出奏道:“京城楼橹创修,百未及一二。城东樊家冈一带,濠河浅狭,决难保守,愿详议之。”
帝目顾李纲道:“卿可同蔡懋、良弼往观,朕于此候卿。”
李纲乃与二人到东壁观城濠,回奏延和殿,帝顾问李纲道:“如何?”
李纲道:“城坚且高。楼橹诚未备,然所以守不在此。濠河唯樊家冈一带,以禁地不许开之,诚为浅狭,然可以用精兵强弩据守。”
帝顾大臣道:“策将安出?”
众皆默然。李纲进禀道:“今日之计,莫如整厉士马,声言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钦宗问道:“谁可将者?”
李纲回道:“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富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虽书生未必知兵,然借其位号,抚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
白时中听了颇怒,厉声叫道:“将我等推至阵前去,难道你李纲就不能出战么?”
李纲本想治军抗敌,只怕宰执不允,听了白时中的话,却正中下怀,对钦宗道:“陛下不以臣为懦,傥使治军,愿以死报;但是臣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
钦宗问众执政官道:“执政官里,哪个官职空缺?”
赵野回道:“太上皇行宫副使宇文粹中,护驾东幸,其原职右丞尚缺。”
钦宗听了点头,即命兵部侍郎李纲代替宇文粹中为尚书右丞。同知枢密院李棁副之,聂山为随军转运使。当时众宰执犹守避敌之议,李纲道:“臣今正谢,尚穿绿官袍,非所以示中外。”
钦宗即时赐袍带并笏板,李纲服之以谢,且言:“方时艰难,臣不敢辞。”
正值饭时已到,钦宗入内进膳,赐宰执食于崇政殿门外庑,饭后再召众大臣对于福宁殿,去留之计犹未决也。乃命李纲、李棁为东京留守。李纲力陈所以不可去之意,且言道:“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宗社朝廷,碎于贼手,累年后仅能复之,范祖禹谓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今陛下初即大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云集,敌骑必不能久留。舍此而去,如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虽臣等留守,何补于事!宗庙朝廷,且将丘墟,愿陛下审思之。”
帝意颇回,而内侍王孝竭从旁奏道:“中宫、国公已行,陛下岂可留此!”
钦宗听了色变,降榻道:“卿等毋执,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
李纲泣拜俯伏,以死请。会燕王赵俣、越王赵偲至,亦以固守为然,钦宗意稍定,即取纸,亲书“可回”二字,字后加盖玉玺,俾中使追还中宫、国公。钦宗顾谓李纲道:“朕今为卿留,治兵御寇,专以委卿。”
李纲受命,与李棁同出,宿于尚书省。中夜,钦宗思来想去,只觉得都城不安,复遣中使谕宰执,欲清晨决行。天刚亮,李纲便入朝,见禁卫擐甲,乘舆服御,皆已陈列,六宫襆被将升车。李纲厉声问禁卫道:“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从以巡幸乎?”
众人皆呼道:“愿以死守京师!”
李纲听罢而出,与殿帅王宗濋等入见钦宗道:“陛下已许臣留,今复戒行,何也?六军之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万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且敌骑已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以健马疾追,何以御之?”
钦宗感悟,下令停止起行。李纲传旨语左右道:“上意已定,敢复有言去者斩!”
因出传旨,禁卫皆拜伏呼万岁。而后,钦宗御宣德门,百官将士班楼前起居。帝降辇劳问将士,命李纲、吴敏叙金人渝盟,欲危宗社,决策固守,各令勉厉之意,俾閤门官宣谕六军,将士皆感泣流涕,于是固守之议始决。赐诸军班直缗钱有差。命李纲为亲征行营使,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曹曚副之,置司于大晟府,辟置官属,赐银钱各百万,朝议、武功大夫以下及将校官诰宣贴三千道,许便宜从事。太宰兼门下侍郎白时中罢,以李邦彦为太宰兼门下侍郎,张邦昌为少宰兼中书侍郎,赵野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承旨王孝迪为中书侍郎,同知枢密院事蔡懋为尚书左丞。太学生陈东上书说道:“臣窃知上皇已幸亳社,蔡京、朱勔父子及童贯等统兵二万从行。臣深虑此数贼遂引上皇迤逦南渡,万一变生,实可寒心。盖东南之地,沃壤数千里,其监司、州县官,率皆数贼门生,一时奸雄豪强及市井恶少,无不附之。近除发运使宋奂,是蔡京子蔡攸妻党;童贯昨讨方腊,市恩亦众,兼闻私养死士,自为之备。臣窃恐数贼南渡之后,假上皇之威,振臂一呼,群恶响应,离间陛下父子,事必有至难言者。望速追数贼,悉正典刑;别选忠信可委之人,扈从上皇如亳,庶全陛下父子之恩以安宗庙。”
帝然之。自钦宗御楼之后,方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御,每壁用正兵万二千余人,而保甲、居民、厢军之属不与焉。修楼橹,挂氈幕,安砲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櫑木,备火油,凡防守之具毕备。四壁各以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门皆以中贵大小使臣分地而守。又团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军,中军八千人,有统制、统领、将领、队将等,日肄习之。以前军居通津门外,护延丰仓,仓有豆粟四十余万石,其后勤王之师集城外者,赖之以济。后军居朝阳门,占樊家冈,使金骑不敢近。而左、右、中军居城中以备缓急。自五日至八日,治战守之具粗毕,而敌兵抵城下矣。却说斡离不至浚州。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河北、河东路制置副使何灌以兵数万列阵河岸,然而守备不严,斡离不遣兀术军袭之,王师数万皆溃。当时韩世忠从王渊、梁方平讨捕山东、河北盗贼,擒戮殆尽,积功转武节郎,正在军中效力,身陷重围中,挥戈力战,突围而出,命人焚桥阻挡金军。金将合鲁索引七十骑涉河,杀宋焚桥军五百人,而桥已焚毁,金人不能渡河,韩世忠遂退。斡离不下令道:“军中有能先渡河者,当为首功。”
挞不野令军四处搜索,得十余大船,使勇悍者强渡,大军皆过河,击败宋军守将,遂克浚州。迪古补又攻取了浚州黎阳县。斡离不又攻取了滑州,何灌溃败回京,黄河南岸无一人御敌,金师直叩京城。天子下诏亲征,命童贯为东京留守,又贬王黼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安置永州。赐翊位大夫、安德军承宣使李彦死,并抄家。削宁远军节度使朱勔官,放归田里,凡由朱勔得官者,皆罢免。斡离不往汴京途中,郭药师谏道:“元帅,京城西北二十余里,地名牟驼冈,方圆六十里,大丘小丘百余,当中最大一处便是牟驼冈,高十丈,水草肥美,天驷监在此,驻禁军五千,马匹万数,刍豆山积,可直往取之。”
斡离不见郭药师说的如此细致,问道:“汝如何得知?”
郭药师道:“赵佶曾经招我入朝,得旨打球于其间,所以知道。”
斡离不笑道:“正愁草料不济,速往取之。”
乃率大军直扑牟驼冈,当时挥军把那五千禁军赶杀将尽,便驻兵牟驼冈,获马二万匹。斡离不与众人笑道:“南朝可谓无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辈岂得渡哉?”
随从尽皆大笑。兀术以三千兵夜击汴京宣泽门,以火船数十顺流而下。李纲临城,募敢死士二千人,死布拐子城下,火船至,摘以长钩,投石碎之;又于中流排置杈木,及运蔡京家山石叠门道间,就水中斩获百余人,直至天明,兀术方撤。兀术得知道君皇帝出走,选百骑追之不及,得马三千而还。斡离不围困汴京,钦宗甚惧,以驾部员外郎郑望之充军前计议使,亲卫大夫高世则副之。郑望之奉命即行,少顷,斡离不遣吴孝民来,举鞭与郑望之遥相揖,郑望之约吴孝民至城西相见。是夜,郑望之等缒城下,入何灌帐中。吴孝民亦至,问纳叛将张觉之事,并令执送童贯、谭稹、詹度,言欲割黄河为两国新界,副以犒军金帛。郑望之与辩论许久,吴孝民不答,遂与郑望之一同入朝见钦宗。郑望之入奏使事退后,引见金使吴孝民入殿,吴孝民言愿遣亲王、宰相到军前议和,帝顾宰执,未有对者。李纲请行,钦宗不许,命李棁奉使,郑望之、高世则副之。宰执官皆退,李纲独留,问所以不遣之旨。钦宗道:“卿性情刚猛,不可以往。”
李纲回道:“敌气太锐,吾大兵未集,固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未已。宗社安危,在此一举。李棁柔懦,恐误国事。敌人贪婪无厌,又有燕人狡狯以为之谋,必且张大声势,过有邀求。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戢敛而退。若朝廷震惧,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益肆凯觎,忧未已也。”
钦宗不答。李纲既退,李棁与郑望之再对,钦宗许增岁币三五百万两,免割地。次论及犒军,许银三五百万两。又命李棁押金一万两及酒果赐斡离不。李棁等人到金营,斡离不南向坐见之,遣燕人王汭等传话道:“都城破在顷刻,所以敛兵不攻者,为赵氏宗社也。议和所须犒师金银绢采各以千万计,马驼驴骡之属各以万计。尊其国主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汉者悉归之。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又以亲王、宰相为质。”
李棁等不敢有言,只说:“有皇帝赐到金万两及酒果。”
斡离不令吴孝民受之。明日,斡离不许宋修好,又使萧三宝奴、耶律忠、张愿恭来合议,与宋使说道:“南朝多失信,须一亲王为质,割地必以河为界。”
郑望之但许增岁币三百万,萧三宝奴不悦而退,回告斡离不。斡离不大怒,命大军攻通津、景阳等门,天子令李纲督将士捍御,李纲请禁卫班直善射者千人以从。李纲新造一四棱铁锏,长三尺余,重七斤二两,锏身近格处错金篆书“靖康元年李纲制”七字,亲自手提披甲上城。敌方渡壕,以云梯攻城,有爬至城头的,李纲挥锏击之,锏落时敌头便碎,亲杀十余人。若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