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苟近日愁眉莫展,家中独子患上罕见病,大夫说怕是会危及性命。作为中学的化学老师,他向来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这一次,他居然动摇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只身前往山上的古寺。古刹的香火很旺,前来膜拜的善男信女不计其数。宏伟的大殿内,一位老奶奶对着金漆的佛像三拜九叩,嘴里不停叨念:“大佛保佑,让媳妇生个大胖儿子吧。”
在大殿的东南一角,一名商人用手机扫描付款码,随后摇晃起筒中的竹签。“这波投资必定成功,是上上签!”
商人叫得脸都涨红了,全然不顾这里是宗教场所。徐苟被这片诚恳的氛围打动,他踏上精美的汉白玉石台阶,却被一名僧人拦下来。“小庙衰微,还请施主多多关照。”
僧人指了指一旁的功德箱。徐苟取出纸币,塞进那口笨重的铁箱。徐苟绕着大殿拜了一圈,无论面前的雕塑是何方佛陀,他都会勤勤恳恳地磕头。后堂的玻璃柜台上,肥头大耳的主持正忙着兜售纪念品。徐苟向他咨询:“听说您这儿有位高僧,请问他在吗?我有一事相求。”
主持从黑框眼镜的上沿斜视着他:“咱们的方丈可不是说见就见的,一般的香客得先交门槛费。”
徐苟从钱包里掏出银行卡,却被对方告知只收现金。主持收下三张百元大钞,却没给他脸色好看:“阿弥陀佛,想必是施主财运不济,才来本寺求佛的吧。”
徐苟连忙摆手:“不是,我儿子有恙在身,我是来为他祈福的。”
打发走徐苟,主持马上又取来一对玉镯,推荐给正向玻璃柜张望的女士:“漂亮的女施主,这镯子是开过光的,戴在手上可以辟邪消灾。您要不买多一只,送给你现任或未来的丈夫?只需996元,双倍好运带回家!”
徐苟沿着主持指给他的小路走,穿过高耸的松树林,果然望见一座佛塔。理才法师身披金色袈裟,正在给一群官员讲风水、顺命理,他不敢上前打扰。足足等候了半个时辰,听他讲经的人才肯离去。临走前,领头的高官奉上一盒金条,法师故作推脱:“切莫坏了老衲的修行!”
可他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位眉毛很长的方丈往袖口偷看一眼手机,随后开始故弄玄虚:“容老衲猜一猜,施主的家中有瘟邪?”
徐苟点点头,恳求法师为他儿子驱魔。法师打量了他一番,沉思良久后复道:“大大小小的法事,把日程表都排满了。老衲恐怕无法抽身,给你再做一场哩。”
徐苟说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法师不能见死不救。对方表示问题不大,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黄杨木制成的符印,慢条斯理地嘱咐道:“将这法宝悬于门前,切记不要提前取下来。七七四十八天过后,令郎便会痊愈。”
法师指着天上飘渺的云朵,给他讲了一堆关于心境的人生哲理,总之就是教他做人要看得开。“高僧,我有一个困惑,这世上有善神吗?如果神是宇宙法则的作者,它会理睬笔下一只蚂蚁的求助吗?”
徐苟抛出一个惊世骇俗的问题。法师差点答不上来,他只好重复那套说辞:“出家人不打诳语,佛是引人向善的。今生你忍受苦难,来世才能收获幸福——这便是六道轮回。”
后山藏着一栋建筑,它不像是出家人的地方。那碉楼密不透风,连窗户都没几扇。一辆面包车从地下车库发出,车身印有红色、白色格子组成的十字架,这是“宏正百方”制药集团的商标。下山的途中,徐苟碰见两个和尚。小和尚捧着一本经书,大和尚则谈起公司上市的进展。徐苟冒昧地问道:“打扰两位师父,请问后山的房子是干啥的?”
小和尚说漏了嘴,那里名面上是寺庙开办的孤儿院,实际上早就外包给别的单位了。回到家中,徐苟赶紧按法师吩咐的照办。过了四十九天,儿子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是加重了。他不禁怀疑起“善”的定义,它貌似经不起推敲。地球上从未有过普适的价值观,人们总会因为民族、宗教、政治上的点点分歧,就把彼此的脑浆给敲出来。儿子住进医院,一天的费用高达上千元。妻子贾香一边伺候儿子,一边哭诉丈夫没本事,连救活孩子的钱都挣不到。徐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决定要当一回真男人。那枚符印还不如廉价的地摊货!徐苟越看它就越恼火,干脆用打火机烧了。通过暗网的链接,他联系到三个劫匪。几人看中了一间私人银行,打算干一票大的。徐苟进入银行踩点,他表面上是在办理业务,实则是在安置窃听器。经过一个月的摸查,他们大致弄明白了。金库的定时锁几点触发、运钞车什么时候来、各职工之间的关系……就跟自己的家里一样熟悉。他们并不乐意和持枪的押运员对抗,所以还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月后,老大与另外三人联络,动手的日子要来了。后天一早银行的现金流很大,许多大客户扎堆来办事,有的是来取回抵押的一批钻石,还有的是来囤购新发行的纯金纪念币。浏览器弹出一条突发新闻,本市的地铁遭遇恐怖袭击。徐苟点开一看,上千人在爆炸中丧生,犯罪嫌疑人孔某生死不明。“这么大件事,应该能分散警力。儿子,你得挺住,爸爸很快就能拿到救命钱了!”
他激动地哭起来。雾霾笼罩的早晨,一辆灰色越野车停在银行门前,上面下来四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劫匪。徐苟紧张地捏拳给自己打气,接着从车里拽出一尊钢瓶,跟在其他三人后面。一名同伙用弹簧刀劫持了保安,另一名同伙举起以假乱真的玩具步枪,厉声喝道:“所有人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
老大一个箭步冲到办事窗前,将一张打印纸拍在防弹玻璃上。“抢劫,别报警。开门,装好钱。”
纸上的字句简洁明了。窗口内的职工根本不理会他的要求,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看来是这道“结界”把他们惯坏了。徐苟拖着瓶子赶过来,麻利地将管口探入收银槽。一名经理艺高人胆大,解开扣子脱下白衬衫,就要用它盖住喷气口。徐苟即刻把阀门拧到最大,把那人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肺里的血都差点给咳出来。黄绿色的刺激性气体把里面的人呛得半死,他们总算明白这次碰到了硬茬。徐苟威胁他们:“双手远离台面的警报器,打开门锁滚出来!这是氯气,呆在里面就是死路一条!”
老大握着变声器说:“都给我听清楚啦,我们在局里有人,警察最快也要半个钟才到。给你们十秒钟考虑,是见阎王还是见家人?”
这下里面的人都撑不住了,只好捂着鼻子跑出来。人群被控制到大厅一角,持刀的同伙看住通道,老大则带着徐苟进入金库。他们将一叠叠钞票塞满麻袋,然后扔给外面的同伙。三名女性职工被点出来,她们需要将装好钱的袋子拎到门口。两人把钻石和金币洗劫一空,装进胸前的背包里。时间不多了,徐苟准备将一沓很厚的钞票塞进去,不料被老大一把揪住。他幡然醒悟,其中可能藏有染料包或追踪器。四人把钱袋扔到车上,然后驾车往摄像头稀少的路段逃逸。当警车把银行团团围住时,越野车早已钻进立交桥下。拐进破旧的城中村,四人把盗来的越野车藏进小树林。分完赃款后,这帮乌合之众就散伙了。拿着抢来的五十万元,徐苟让儿子用上了昂贵的救命药——“宏正百方”制药集团研发的注射剂。一周后,孩子的病情逐渐好转,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在他返校授课前的那晚,他收到了公安局的传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银行的监控拍到了他在案发前的异常举动,而警察正是在相应的隐蔽处找到了窃听器。他没法抵赖,马上被检察院公诉。先前的地铁爆炸案过于惨痛,政府由此展开了专项的扫黑行动。像他这样顶风作案的刺头,指定没有好果子吃,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死刑,立即执行!”
法官一锤定音。徐苟对这个结果是一点也不意外,他转过头嘱咐旁听席上的妻子:“照顾好我们的儿子。”
贾香已经哭成泪人,她悔恨自己先前错怪了丈夫。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那样的男子汉顶着。她冲上被告席,想和丈夫再共度最后几秒的时光,却被两名法警拉下来。法场上,行刑队询问他的遗言。他淡淡地回道:“无可奉告,动手吧。”
他被戴上黑色头套,耳边只剩下上膛和拉栓的声响。“预备,开火!”
枪声响起,他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吃了一颗“花生米”。一切都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