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火箭穿行在辽阔星尘，唯有落单的流星与它相伴。两位宇航员睡得正香，浑然不知前方绚丽而诡秘的星座。驶过危险地带，火箭总算安稳下来。捆在身上的绑带松开，冬眠箱中的液氮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氧气。温度计的示数缓缓爬升至零下，然后猛地上窜到室温。南欢被顺利唤醒，刺骨的冰寒后，温暖拥抱了他。中指关节在玻璃上轻叩三下，箱门自动弹开，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出去。防冻液堆积在肌肉之间，他稍微发力都会浑身酸痛。但是还得感谢这种有机物，他才没有像尸体一样永眠。稍作歇息后，他一跃而起，飘向旋转的生态舱。潺潺溪流的尽头是过滤器，他从那里打了两瓶水，接着采摘藤条上结满的果子。嚼着其貌不扬的粉色浆果，南欢品尝出一股说不出的独特风味。它的味道不算完美，却比地球上流行的代餐新鲜爽口。填饱肚子后，他感觉重焕活力。来到驾驶室，原子钟的读数告诉他，距离火箭发射过去一千年。尽管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他仍然为其他火箭上的同事祈祷，但愿大家都还好好活着。绿色的指示灯亮起，这意味着吕爱也醒了。南欢连忙飞回休眠舱，小心翼翼地将同伴从冬眠箱里抱出来。经过两小时的休整，二人逐步适应了火箭上的生活。吕爱启动诊断程序，光电薄膜的性能依然可靠。只要能量输入不中断，舱内的各项活动就能维持下去。现在唯一的麻烦是，他们收不到地球的无线电讯号。在外太空的伊甸园中，可没有监管道德的上帝，两人的日子过得比亚当和夏娃还滋润。正当他们如胶似漆地缠绵时，警报声打消了他们的好兴致。南欢和吕爱赶到驾驶室，诧异地看见一个“饭团”砸向火箭，虚空中的鬼火将这颗另类的星球抹得湛蓝。云雾砌成坚实的护罩，在火箭表面擦出灼热的光芒。大气层下是灰黑的“保龄球”，表面的隆起处泛着微微猩红，三个浩瀚的深孔周围冒出橙色的烟。历经一千年的旅程，终点站终于到了！“重力是地球的两倍，大气的属性也显著不同。电脑缺乏相应的数据，我们需要手动迫降！”
南欢呐喊着扭动摇杆。火箭抛掉多余的部分，吃力地喷气以维持平衡。着陆的那一刻，舱体在岩石间弹跳几下，差一点机毁人亡。生态舱安然无恙，液晶态的光电薄膜也没有变质，它在温度刚升高时就流回储存罐。换上宇航服，他们走出舱外，两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吕爱张开掌心，投出的全息影像显示，这里的臭氧比地球的氧气还浓。像是大功率的吸尘器开动，一股上升气流忽然形成。南欢一只手握紧凸起的怪石，另一只手拽住浮空的吕爱，两人总算摆脱危险。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两公里外的上空。一只比飞艇还膨大的“塑料袋”制造出惊人的漩涡，沙尘顺着气流螺旋升天。它垂下一圈输电线长的发丝，南欢觉得这生物有点像水母。他通过对讲机问：“这巨无霸会不会是我们要找的客户呀？”
吕爱迟疑片刻，她回复道：“不太像，它看起来不太聪明。”
两人继续前行，翻过铺满红色苔藓的山坡，前方只有下方。吕爱摸不着北：“难不成这颗星星是方的？”
南欢说出他的直觉：“不对，这是一个圆形的悬崖。不过它实在是太宽，以我们的视角看不清它的轮廓。”
绕道而行是不现实的，他们原路折返，却在半途中有意外收获。在大地与天空的交界线上，喷涌出橙黄的云烟。经过长途跋涉，他们只找到一个篮球场大的裂缝。南欢有点扫兴：“唉，我还以为是外星人的工厂呢，看来是想多了。”
沿着一路留下的标记往回走，他们压根就没留意到，有东西在背后跟踪。一辆大象体型的机车从远方奔来，三对粗壮的钢柱如同打桩机，将地面凿开一串圆孔。两条腿跑不过六条腿，很快他们就被追上了。那辆机车停在头顶，抛出数十条塑胶绳，像挂面似的在身旁晃荡。南欢护住吕爱，结果碰到第一条绳子，紧接着被第二条绳子擦到。触碰到第三条绳子的瞬间，所有绳子甩了起来。带磁性的绳结彼此吸引，拉成一张大网，把两人兜进暗室。就凭那突发的失重感，他们肯定是被带到地下。活板门打开，他们跌入两个光滑的袋子。吕爱被强行拖走，等她从袋子里钻出来，发现自己在黑灯瞎火的玻璃房内。隔板的小洞探出一只小眼，吕爱吓得蜷缩至房间一角。她眯着眼朝玻璃瞄去，后面站着三只外星蜗牛。它们摆动四只细长的眼睛，用末端的小孔凝视吕爱。它们身披蛇鳞，用四支钳子互相拍打，吹出泡沫破裂的声音。外星蜗牛递来墨水和纸。吕爱用食指蘸墨，然后在纸上作画。她描出山川、丛林、海洋，然后再绘出房屋、人类、火箭。她感觉还缺点东西，于是在火箭上方添加了云朵，并在纸的背面画上太阳和八大行星。经过数小时的努力，双方终于克服语言和文字上的障碍。吕爱换算出当地的计量单位，发现外星蜗牛也采用公转和自转周期计时，这和地球人早期的思考方式没多大区别。外星蜗牛问她为何而来，吕爱选择了象征交易的图案。一只外星蜗牛滑进来，它的肉垫紧贴地面蠕动。它自称为“语言大师”，一生都在促进跨物种的交流。吕爱希望见到她的同伴，外星蜗牛同意了。走进另一间玻璃房，她欣慰地抱住狼狈的南欢。刚被关进来时，他的处境就不太妙。翻译器一点用都没有，他只好表演高超的口技，嗓门里呼出流水、落叶、鸟鸣。外星蜗牛未能理清其中的含义。当它们送来纸和墨后，事情变得一团糟。南欢直接写下中文，把纸按到玻璃上，大声喊出此行的目的：“你好，友善的居民，我是外星人。我希望把智慧送给你们。”
这番操作当场就把外星蜗牛整懵了。一定是文字不够生动形象，他于是用甲骨文重写一遍，随后把纸高举过头顶。外星蜗牛依旧一头雾水。或许它们喜欢编码？他工整地书写英文，然后把纸拎到胸前。他用手把字母挨个儿指一遍，将每个音节都标准地读出来。也不知对方从字里行间臆测出什么，它们像是受到了侮辱，操起大剪刀就要杀他。要不是吕爱及时救场，后果绝对不堪设想。外星蜗牛要求两人不许携带武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它们归还了扣押的火箭，并分出一条缆线给设备充能。与陌生种族相处一个月，两人的沟通技巧日渐精湛，连语言大师都啧啧称奇。他们私下为这一物种起了个学名——蛇鳞蜗牛。热情的外星蜗牛不时送来红色苔藓，两人吃完第一顿就上吐下泻，还是生态舱的果实美味可口。议会打算召见两位从天而降的使者，他俩也是时候送上精心准备的大礼包了。三大深孔都派来代表，叽里呱啦地讲着晦涩的方言。幸亏有语言大师给参会者提供翻译，不然真就各说各的。波浪形的看台上挤满了观众，不少蛇鳞蜗牛争上前排，只为一睹地球人的英姿。广场刻有华丽的浮雕，南欢突然停下脚步，那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勾住了他。繁杂的黑气中生出嫩肉，羊蹄般的美腿蹂躏土地。丛生的触手效仿长蛇绞杀猎物，送往镶嵌鲨鱼锯齿的裂唇。信徒与她那妖艳的酮体交合，沐浴天空降下的乳汁。“丰饶女神、自然之母、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丝！”
南欢痴迷地念着，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你怎么了？座位不在那边。”
吕爱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况。“这里的文化流露出强烈的生殖崇拜，待会儿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他把对讲机的音量调小。嘉宾全部入席，大会拉开帷幕。矮小议员当众表达歉意:“两位友人，请你们原谅之前的失礼，审查程序的确严苛。百年前外星敌人发动的屠杀，让我们至今心有余悸。”
高个子议员发问：“你们是如何找到这儿的？”
他们实话实说，地球的科学家在观星时，探测到不同寻常的光谱，据此推测这里有工业废气排放。胖大议员挥动四支钳子，它有话要说：“你们为何而来？”
两人喊出简短的口号：“热心公益，传播智慧。”
话音刚落，他们掀开盖在石桌上的红布，一个金属制成的正四面体瞬间聚焦了所有目光。“里面是一款聪明药，它能显著改善记忆，还能在个体间传输数据。”
他们眉飞色舞地介绍产品的亮点，可是蛇鳞蜗牛普遍提不起兴趣。胖大议员打破僵局：“实话实说，我们不需要多余的智慧。吃药不会损害生殖健康吗？”
吕爱接过扩音器：“您方才提到侵略者，这足以说明智慧的重要性。倘若在科技领域登峰造极，哪有敌人敢来进犯？你们不就能安稳地繁衍下去。”
不少听众扭腰表示赞同，议员们决定让科学家试一试。散会后，南欢夸奖她：“你真是营销界少有的奇才！”
事情随后发生180度反转，蛇鳞蜗牛是硅基生命，而智慧之虫是碳基生命，这意味着两者根本无法共存。他们的任务失败，像是被人浇了一壶冷水，漫长的旅途失去原本的意义。打道回府是不可能的，毕竟从火箭升空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们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