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思从梦中惊醒,只听见楼上传来“嗒嗒嗒”的声响,也许只是楼上的小孩在玩弹珠罢了。不对呀,他明明记得昨晚还在地铁站,和那户人家打过招呼,这一家子出省旅游去了。刚才的噩梦太可怕了,毕思的脑袋像挨了一棍子,恍恍惚惚的一时没想起是啥内容。毕思知道自己还没清醒过来,也就那几声,屁都比那响亮,也许是他听错了。毕思飞快地洗漱完,换上正装,给床上还在熟睡的女友一个吻:”慧琪,早安宝贝,我先走了。”
他提起公文包准备出门,突然怀疑自己的眼睛有大毛病。他推推眼镜,没看错,被子上有少许白色的毛须。毕思轻轻拍了拍被子,慧琪还在睡。毕思嘀咕道:“小懒猪,天天那么有空也不洗洗被子,这怕不是发霉了。”
时间不早了,毕思得赶着上班,这些琐事等他晚上回来再说。下楼后没走几步就到了地铁站,毕思已经不只一次抱怨这高得离谱的房价了,他还欠着银行一屁股债。清晨的地铁站还不算太多人,毕思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车门关闭的指示灯闪烁着,毕思飞奔过去在最后一秒赶上了。“还好反应快,不然今天准迟到。”
毕思还在喘气,列车却迟迟没启动,车门再一次打开。一群身着深色防护服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入。他们训练有素,有的还携带武器,马上控制了所有车厢。乘客们惊叫着,以为这是什么恐怖袭击。楼梯上下来一队特警,迅速封锁了每个出口。领头的拿起喇叭喊话:“冷静!这里有一个危险的罪犯,昨晚刚越狱出来。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
那些穿着防护服的人把整个地铁站搜索一遍,连车顶、车底都不放过。每个乘客都被抽了一针的血样,毕思抱怨到:“找个坏人也用不着检验DNA吧,难不成他还会变脸?”
反正不管怎样,他已经迟到了,这折腾下来肯定要几个钟头。与此同时,地铁站外拉起了警戒线。凑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连记者都来了。一位警官站出来应付他们:“昨晚刚越狱的重刑犯,叫孔巨,不信看这份名单。”
众人端详着上面的照片。“他有精神病,是趁着送去治疗的时候跑掉的。请大家放心,我们很容易逮到他。”
警官赶紧补充道。这时一个记者把麦克风递了上来:“那为什么有人说看见穿防化服的人进去?”
警官愣了一下,尴尬一笑,抬头回答:“这个嘛,万一他使用化学武器,我们得有个准备。行了,大家退后吧。”
警方和穿防化服的人一无所获。他们登记好信息,收拾设备,准备撤退了。毕思听到其中一人在通话:“除了隧道表面出现一些轻微的裂痕,没有任何异常。空气指标和现场人员的初步测试是正常的。可能是我们误判了,他只是经过了这一带而已。”
地铁终于恢复运行,毕思焦急地打电话向老板解释,地铁里信号不太好,通话断断续续的。列车停靠了好几个站点,更多的人挤了上来,现在的情况就像是绞肉机里塞满了猪肉。毕思闲得蛋疼,就和挨着的几位乘客闲聊起来,大家抱怨起列车的晚点。突然,一个女人打断了大家:“你们还记得三年前的一则新闻吗?有个疯子,好像姓孔吧,拖着一箱的炸弹进了地铁站。好在保安在安检时发现了,把他拦了下来。最后这家伙蹲监狱去了。”
大伙表示有点印象,接着询问起孔某的作案动机。“他当时还说了好几句胡话,鬼知道那疯子的脑袋里装了什么。”
女人回答不上便不再说了。又过了一个站,列车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腐烂发霉的虫子。“卧槽!”
毕思被吓了一跳,灯光又暂时恢复了正常,他才发现是坐在一旁的小朋友掉下的科普杂志。四处张望的众人被他这一声吓到了,纷纷把目光投向他这边。“这是白僵菌。”
小朋友捡起杂志并拍了拍灰。“一种真菌,会感染害虫,说不定哪天可以取代不环保的农药呢。”
列车进站,小朋友解释完就下车了。下一站快到了,毕思站起来,挤到靠门一侧。列车猛的一个加速,众人纷纷跌倒在地。列车丝毫没有减速停靠的意思,站台的灯光从车厢的玻璃上快速地掠过。下一站,地狱!嚎叫和碰撞盖过了那细微的声音,还没有人意识到某种更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刺耳的轨道摩擦声响起,列车停在了幽深的隧道中,前几节车厢的灯光几乎同时熄灭。困在黑暗中,毕思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第一束光被点亮。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纷纷利用起手上所有能作光源的东西。当第一节车厢的人把光打在地上时,他们发现两个倒在地上的人,也许是刚才的混乱导致了踩踏事件。伴随着第一声尖叫的是来自车头的无数声此起彼伏的尖叫,第一节车厢出事了!毕思惊慌地看着,几个比他更惊慌的人,推倒挡路的人,发疯似的往车尾的方向跑。“救命!有鬼呀!”
毕思听清了其中一人在喊什么。直觉告诉他,在这种关头模仿别人总比傻站着好,尽管他也不知道第一节车厢发生了什么。于是他跟着跑起来,像未开化的野蛮人一样粗鲁地推开人群,即使面前是小孩、老人,他也丝毫不在乎。人们逃离阴暗的车头,奔向有光的车尾,使得原本就多人的车厢更加拥挤。但总比那些反应慢的人好,他们只剩下最后的几声哀嚎,就再也没从黑暗中出来。灯光打在脸上,毕思算是能暂时缓一口气。最后一小批人冲过来,黑暗中只剩下寂静。一些人急促地交流起各自看见了什么。一个大妈说,她看见有人嘴里吐出白色的丝状物,足足有件棉袄里的棉絮那么多,把另一个人的脸裹了起来。众人都将信将疑,每个目击者所描述的东西都有出入,唯一相同的是“白色”。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众人按下紧急求救按钮,也无人响应。人们再次崩溃,他们被困在一个铁棺材里,可能将永远埋在地下。黑暗中传来无规律的一串脚步声,众人吓得不敢吱声,纷纷往车厢后面退去。“爷,爷爷!”
令人毛骨悚然的童声把老头的拐杖都吓掉了,他腿脚不利索,没能跟上大家。老头在地上挣扎着往前爬,口中念念有词:“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白色的丝连结成一张网,从黑暗中撒出,覆盖在可怜的老头身上,慢慢地卷曲收束。一个小孩模样的阴影若隐若现,慢慢把老头拽入黑暗的深处。众人看呆了,没有一个敢上前营救。“额,儿子,抱!妈妈哎!”
一个浑身惨白的女人从黑暗中飞奔而来,大家都吓得几乎瘫倒。她审视一圈,把蜷缩在角落里的小个子抱了起来。“不要,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啦!”
小个子根本挣脱不了。女人的腹部裂开一个大口,无数白色的触须从中伸出,刺向小个子的脖子。毕思惊恐地望着,这俩人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溶解。他们融合了,只剩下一团肉球和地上残余的液体。肉球开始“发霉”,白色的管子从底部钻出,有节奏地向外蠕动。每条管子中都拉出无数条细细的丝,贴着地面扩散。大家又争先恐后地跑向下一节车厢。毕思极力地克制内心深处的恐惧,开始尝试理性分析:“几个钟前地铁站被封锁,不可能是一个巧合。应该有某个机构早就介入调查了,我们应当等待营救。”
众人表示他绝对疯了,还等待营救?说不定下一秒又会有人遭遇不测。一个自称是医生的男人也提出质疑,他认为通风系统已经坏了,大家有窒息的风险。医生表示,这肯定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存在,他个人认为这是一种生物武器,从形态上看,更接近于真菌。那就是说存在孢子传播的风险,待在密闭环境里越久,感染概率只会越高。众人拧开紧急开门旋钮,准备往下跳。一个维修师傅急忙喝止,轨道的电压可是会电死人的。他打开工具箱:“大伙拿点来防身吧。”
里面放有锤子、螺丝刀、扳手等维修工具。毕思皱了下眉头,拿这点玩意和那些怪人拼命可没有半点胜算,但聊胜于无吧。毕思指着工具箱里的氖管,突然有了主意:“老师傅,要不你测一下轨道还有没电?列车停下来,也许就是因为轨道断电了,那样我们就直接沿着隧道往回走。”
维修师傅直接拒绝:“这轨道电压可比你家里的高多了,你不怕触电你自己去测。”
毕思当然不干,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愿意做出牺牲。忽然,医生指着大妈喊道:“大家离她远一点,她有问题!”
毕思这才注意到大妈背后,是毛茸茸的一片白。大妈嘿嘿地痴笑,两个眼珠死死盯着离她最近的维修师傅。维修师傅慌了神,捏紧手中的螺丝刀:“你盯着我看干嘛,你,你看别人去!”
大妈的两只眼珠瞬间萎缩了,白色的粉末从瞳孔中喷出,弥散在空气中。维修师傅的话刚说完,还没合拢嘴,便呛了一大口。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抽搐。医生用衣袖挡住脸,吩咐剩下的人:“捂住口鼻,别说话,别靠近,是孢子!”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从大妈背后绕开,也跑到后面一节车厢。但他并不受待见,因为他正在急促地咳嗽。“他吸入太多孢子了,估计快不行了。”
医生严肃地说。一直沉默的壮汉二话不说,抡起扳手砸破了年轻人的脑袋,一脚把他的尸体踢回上一节车厢。“这种事总得有人来做,大伙没意见吧。”
壮汉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医生认为自己听见了什么,便把耳朵贴到车身上,没想到一根像钉子一样的尖刺扎了进去。医生怎么也不能把脑袋从车身上拔出来,因为那根刺已长成倒钩般的形状。一旁的毕思接过别人的铁锤,使劲地往车身内侧的塑料壳上一砸,便砸出了一个洞。接下来的一幕震惊了所有人,透过那个洞可以看到,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电线之间扭动。毕思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感觉这一幕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可名状的恐惧漫上心头,他们所乘坐的列车,可以说是有生命的。这意味着,从上车开始,所有人都在这个怪物的肚子里。说什么都太迟了,剩下的灯光也逐一熄灭。倚靠着车身的人纷纷被倒刺钩住,没留意脚下的人全身爬满了流动的菌丝。无数的孢子从空调孔中飘出来,瞬间又放倒十几个人。等待他们的命运,就是被赶来的怪人消化分解,最终成为这巨大怪物的一份子。毕思紧紧地追随壮汉,赶到最后一节车厢,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车门已经被打开,只是之前还没人敢跳下去。毕思怂恿壮汉:“你先跳,肯定没电。列车停下是因为电路被切断,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上头知道控制不了局势,他们想的是牺牲整车人来阻断传染。”
壮汉不甘示弱:“前面说等支援的是你,现在说要自救的又是你,你想咋的?你吹嘘这一套那么有信心,为啥不先自个跳下去?”
毕思一听,这壮汉竟然不吃套路,又心生一计。他闪到一旁,声情并茂地大喊:“当心头顶!”
壮汉一惊,抬头一看啥也没有,毕思趁机一脚踢他的裆部。壮汉踉跄地跌下轨道,爬起来大骂:“你奶奶的跟俺玩阴的!”
毕思见壮汉没有触电,便也纵身跳下,壮汉拎着他的领带就要揍他。毕思可不想挨打,赶紧诡辩一波:“我错了,不过我还是救了两条命呀!你不肯跳我也不敢跳,我不这么做咱俩可能谁也活不成。还是逃出去再说吧。”
壮汉收起了拳头。毕思一路紧跟在壮汉后面,穿过漆黑的隧道,站台的灯光是那样明亮。“啊哈,芜湖!”
壮汉欢呼雀跃,幸存的狂喜让他与先前判若两人。“砰”的一声枪响,壮汉的脑袋上多了个血窟窿。毕思吓得缩回拐角,大喊:“我是人类,没有感染,请不要开枪!”
特警让他蹲下并脱掉衣服,一个身穿防化服的人走上前,开始给他做简单的检查。暂时没有异常症状,毕思被裹上一层毯子,开枪的特警倒是被队友教训起来:“你干嘛那么急着开枪呀!你打错了,那是个人呀!”
毕思却说:“感谢恩人救了我的命,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能麻烦各位送我出去吗?”
特警还在争论这事怎么向上级汇报,听他这番话便安心了一些。“报告,发现一名幸存者,目前正常;炸药部署完毕,请指示……好的,我们马上撤离。”
特警在传呼机上刚讲完,便示意大家赶紧跟他走。来到扶梯底部,马上就能到达地面了。久违的阳光从地铁口外照下来,多么温暖和煦,远胜一切的人造光源!毕思满意地笑了,这才叫真正的劫后余生。他感觉头皮有点发痒,便挠了一下,头屑如雪花般落下。等等,那不像头屑,那是白色的毛须!他回想起昨晚发的噩梦,突然背后一阵冰凉。他梦见无数白色的幽灵,它们从天花板、墙缝中钻出来,附着在他女友慧琪身上。慧琪把他按倒在地,冷冷地告诉他,明天就是他的死期。“不,慧琪,你不能夺走她!这一定是幻觉,都是幻觉!”
毕思喃喃自语。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给慧琪打个电话,确认她平安无事。“慧琪?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就知道你没事的!”
毕思回过神来,才发现慧琪就站在扶梯边上,他开始激动地大喊。毕思张开双臂,准备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慧琪却有些羞涩,她把手放在挎包上,后退了两步。“砰!砰!砰!”
毕思身中数枪,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马上又站了起来。眼前的女人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警,举枪指着他,再次扣下扳机。慧琪呢,慧琪去哪儿了?旁边的两个特警正要围上来,又一个穿着防化服的人背着喷火器出现,他大喝一声:“都给我闪开!”
在火焰的余温中,毕思回忆起昨晚噩梦的结尾部分。“人类躲进堡垒自欺欺人,而我早已渗透在一砖一瓦之中。你们修建大规模的城市,妄想通过技术来抗衡自然。这不过是为我提供更多的狩猎场,以及更丰盛的美食而已。”
令人绝望的声音最后一次在他脑海中回响。片刻之后,地上只剩下一具烧焦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