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礼乃周礼,仪礼,礼记。 其中周礼,仪礼是周公所作,礼记为孔子与弟子问答而录,为汉时大戴小戴叔侄删减而成。 不过宋儒对周礼多有争议。 这三礼之中,章越最关注是周礼,而并非众人所熟知的礼记。 为何周礼被章越如此重视? 那就要谈到对周礼贡献最大的两个人,王莽与王安石。 王莽改制就是口口声声说按着周礼来的,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玩脱了。 于是周礼就背锅。 第二次是王安石变法,王安石第一次被罢相后,总结经验教训复相回朝后写了一本书三经新义。 王安石亲自撰《周官新义》,为周礼重新注释了一遍,而其子王雱与吕惠卿则撰《毛诗义》、《尚书义》,这三本书合称《三经新义》。 后来这本书成为新党变法理论依据,成为天下读书人必读之书,科举所必考。 而王安石亲注的周礼,一下子被拔高到三礼三经之首的地位。 下面再说《仪礼》,又称礼经,在汉朝大部分时期地位都居于三礼之首。而礼记只是对《仪礼》的注释。 在汉朝古文经学流派的眼中,只要根据《仪礼》上面礼去为之就好了,至于礼仪后面的意义可以不必认真探究。 而今文经学则推崇礼记,探究《仪礼》里圣贤设礼之意,而小戴礼记也是名篇辈出,如《大学》,《中庸》,《礼运大同篇》等等。 如果将《仪礼》比作礼之根本,那《礼记》则是礼之枝叶。 但古文经学今文经学对于《周礼》都持存疑的态度,甚至认为这书是后人托周公之名的伪作,唯独到了王莽,王安石手中才备受推崇。 现在对于章越的问题是,要不要学好周礼,孟子,将来好牢牢抱住王安石的大腿? 建州。 州学。 州学学李正看着手中纸片不由问道:“三字诗?这到底何人所作?”
“不过有些地方尚可商榷,譬如这‘养不教,父之过’,可改为父母过。‘幼不学,老何为’可改作长何为?”
“最要紧是这句‘自修齐,至平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大学之语,怎么变成了平治。”
“但这些都是白璧微瑕。”
一旁庄学究听了州学学正评论数语,心底是佩服不已。 对方学识果真比自己广博,这些错处自己可挑不来。 州学学正看了一眼庄学究道:“你说这是浦城一名十三岁的童子所文?”
庄学究道:“正是如此。”
州学学正笑道:“我还道是你所作。”
庄学究道:“学生年纪老迈了,就算写出这样的文章也是无益了。”
“那十三岁孩童能写出此作?本官是不以为然的,”学正道,“那他让你献此三字诗予我是为了扬名?”
庄学究道:“这倒不是,献给学正一观是我一己之意,我曾打算荐他献此书,赴神童举,但对方以年少,所学未信之由拒之。”
学正闻此露出了正色:“那倒不可等闲待之了。”
“若真有这样的人才,本学正却为何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庄学究道:“是了,此子二兄是章旭。”
学正正色道:“是他?对了,前阵子陈公为其侄儿寻伴读。听说之前曾亲自前往浦城寻章家二郎而不得,于是退而求其次选他家三郎为书童……” 庄学究闻言是大吃一惊,他竟没有料到章越居然还有这等机缘。 同时庄学究背后的冷汗是一阵阵地渗出。他当初不是没有将这三字诗窃据名下的念头,但见了章越后,深觉此子不好相与,这才按住。 之后章越又说不欲马上借这三字诗出名,于是这念头不由又在他心头升起,又挣扎数日才抵消。 但他想自己已是上了年纪,章越可以等,他又如何等? 他可以不窃此名,但念在章越托己成名后,将来可以报答自己的子孙。 当下他主动找到了州学学正将此三字诗递上,才有了今日的事。 但他确实没料到此子背景如此深厚,连为陈家书童都不去。若真这本事,自己万万不可窃名的。 庄学究故作镇定道:“竟有此事,我听闻这三郎先拜在村塾门下,之后才拜入伯益先生门下。”
学正抚须笑道:“哦?不去作陈公家里的书童,倒去村塾那读书,这少年人不是蠢极,即是聪明绝顶。拿这三字诗一看……” 说到这里,学正对庄学究道:“你我无需揣测了,立即随我去考亭一趟,面见陈公。”
庄学究一听居然可以面见如此大员顿时激动得连道:“我,我,我……” “不去么?”
“求之不得。”
说罢二人一并前往建州考亭陈府面见了陈升之。 陈升之正在堂上教他侄儿读书,见了二人就道:“你们说吧,桂儿也在一旁听着就好。”
“是。”
那侄儿坐在一旁。 李学正道:“听闻朝堂上举荐陈公往知谏院,下官先在此为陈公提前道贺。”
陈升之微笑道:“谏官议论朝政得失,有知无不言,言无非罪之名,老夫岂敢不言,但当今储位未定,又如何敢言。舆论得失,存于一心之间,难也,难也!”
一旁庄学究心道,身为谏官也不一定非说不可。 “陈公议事论政向来秉持公心,当年一封弹劾殿帅无礼,那一封奏疏可谓字字珠玑,官员士人无不拍手称快。”
陈升之摆了摆手道:“都是年轻时的事了。”
话虽如此,陈升之的目光却露出几分锐色。眼下他老而弥坚,就算动怒之色外人也看不出丝毫火气了。 学正继续道:“依下官看来,只要是士心认可的,但言无妨。就算一时不被圣意所明,也可为公论所举……” 陈升之闻言笑了笑,学正之言还是有几分这个年纪官员的意气在其中的。 二人说了一些朝堂上的事,一旁庄学究听了也不懂,只得干站一旁。 这时候学正方才道:“学生此来,是为献一首诗给陈公过目。”
陈升之点点头,当即接纸过目,一看初时即笑道:“是三字诗啊。”
过了片刻又道:“这似发蒙所用?有趣……” 陈升之边说边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横于腕上击节。 最后陈升之放在一旁问道:“是哪位名儒所书?”
此话一出,学正和庄学究都是愣住,这话他们一时不知如何来接。 “哦,并非名儒所书?”
陈升之又拿起纸片道,“莫非是本地人士?”
“陈公果真料事如神,正是本地人士书之。”
陈升之道:“本县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俊才,这人之初,性本善,此乃师孟之言啊。论到本县治孟的名家非章表民莫属,莫非是他所写?”
“章表民莫非就是章望之?因其兄章拱之而得罪蔡公的章表民?”
学正问道。 陈升之笑道:“正是此人,其兄此案世人既知其冤,蔡君谟草率了些,表民虽不好为官,但于学问却有所长,他与其兄伯益素与李泰伯不和啊。”
学正笑道:“正是,我记得泰伯批孟,然表民却尊孟,伯益却在此事上支持表民,最后与伯益也是交恶。”
陈升之道:“章表民文章虽好,但长于辩博议论,但如此行文非他之所长。此诗出入经史,却又言简意长,难能可贵。”
学正叹服道:“陈公慧眼如炬,下官实在叹服不已。不过下官对于此文有些浅见,譬如养不教,父之过,修齐治平里,似可以改一改。”
说着学正讲出几点三字经的不足之处,他这也并非什么恶意,就好比下属给领导写报告,再好的报告,领导最后都要改几个字如此。 陈升之微微笑道:“李学正之言确有几分道理,但此诗到底好不好,你我暂且说得都不算,还要让方家都评一评,议一议。”
学正脸色一白,他知道陈升之言‘你我暂且评价不了’,就是说你暂且不要评价了。 陈升之转而又将这三字诗念了一遍,不由弹纸道:“言语浅显明了,要紧是朗朗上口,更难得是这番规劝向学之意。何以正心育德,何以防渎沽乱?千字文未有之,百家姓也未有之,而这三字诗有之。”
最后一句让李学正,庄学究一下子脸色都苍白,这都越说越过分了,一个十三岁的孩童配得上这样赞誉? 不过这番评价其实一点也不过分,为何千字文如此文章,也只能称为文,而三字经却可称为经,后世早有公论。 能称之为经的,这是论语,孟子眼下都不曾有的待遇。 这倒是不怪学正,庄学究二人。以他们所在位置,尚且看不到如此书背后如何潜移默化的一等教育意义。 对国家而言,最重要是如何教老百姓正心育德?如何来防渎沽乱?九经之中都有讲,但都太难太深。并将孟子的性善之论,潜移默化地融汇其中。 陈升之话已说出去后,一旁其侄儿已捡起三字诗读了一遍有些不服气地道:“伯父,此诗虽好但似不当如此赞誉。”
“哦?”
虽是一个字,但几人都从这个字里听到了婉转最后有些批评的口气。 侄儿大声道:“小侄也曾读过几本本州才子所文,但论意境辞藻义理胜过此文的并不在少数。甚至让小侄自己写……” “那你是拿此文与他文比较了?你胸中有几分才学,就敢说这等话?”
陈升之所言,其侄儿已是色变。 “看到别人文章,不论好是不好,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是先有了上下之心,如此学问如何长进?若此人身在本州,我就让你拜入他的门下!”
侄儿唯有道:“小侄受教了。”
陈升之道:“没有署名?说到底是本乡何人所作?本乡青年才俊我可是无一不识。”
李学正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此刻唯有道:“说来陈公还与此人确有一面之缘,他正是章二郎的弟弟章越!”
“章越……这名字好生耳熟”陈升之细品了一番忽道,“莫非就是那章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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