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现,我生活的这个闭塞的小村庄里,居然藏着这么多我没有发现的秘密。
若是还在村子里,我倒是能再去看看鬼庙和老树。 李刚的年龄还是小,说话没啥重点,想到啥就说啥,说了半天都没说明白大头的事情。 我带着些许探究问道:“你昨天晚上跟大头说话了吗?”李刚点了点头,鼻涕都要流进嘴里了,却在关键时刻被他一甩,甩到了后面。 狗蛋儿的鼻涕甩得好,这事儿是出了名的。 “我感觉我好像是跟他说话了,但说了啥,我又没记住,就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想着,不能让他复苏?”
李刚晃了晃脑袋:“不对,是必须复苏?”
看来他确实没记住。 “好,那咱们去找大头……” 我的话还没说完,宫一语就满脸是泪水的、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大头溺水了!”
村里的人都质朴,听说这事儿,也顾不上地里的活儿了,纷纷往前跑去。 宫一语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一串儿一串儿的往下流淌。 我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咱们一起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大头溺水的地方是黑水潭。 这里的水终年黑乎乎的,曾有人将黑水潭里的水引出来灌溉农田,结果庄稼一夜都死没了。 大家都说水潭里的水有毒,不让孩子们接近这里。 此前,我不记得关于黑水潭的任何事情,就像是鬼庙一样,它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将多年以前的记忆勾了起来。 黑水潭死气沉沉,哪怕是最热的夏天,也冒着丝丝凉意。 黑黄色水草从水潭里面冒出头来,几条长相古怪的鱼费力的在水里游着,它们的头顶伸出来一条须子,须子的上方垂下来一个像灯笼一样大小的物件儿,散发着幽幽红光。 听说这种鱼叫做安康鱼。 安康鱼是海鱼,为什么会出现在黑水潭里呢? 几个壮劳力将大头从水里抬了上来,大头的脸上趴着一条章鱼,章鱼触角上的吸盘死死地吸附着他的脸颊。 几个成年人商量着,不敢强行把章鱼拿下来,怕大头破相。 大头的腿上缠着黑黄色的水草,一条条、一缕缕,不仔细看,会觉得他的腿是陈旧腐坏的稻草做的。 大头不是变成了稻草人,而是被水草缠上了。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刚,李刚正瞪大了两眼,伸长脖子,盯着大头看,一双眼睛里满是好奇。 李刚说他梦游中看到了大头。 可大头是今天才溺水的,是今天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李刚‘梦游’里看到的事件,好像是在预知。 李刚扯了扯我的袖子,挤眉弄眼的说道:“阿瑞哥,我说的没错吧?”
宫一语眉头紧锁,担忧的看着大头,却又束手无策,她突然回过头,直直的看向我:“阿瑞,救救大头吧!他太可怜了!”
我一愣,忽然觉得宫一语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我才五六岁,年龄比大头还小,我该怎么救他呢? 李刚也跟着点头:“阿瑞哥,你救救他吧。”
他们全身心的相信我,好似我比那些壮劳力都要厉害。 本来站在一起研究着如何将章鱼取下来的村民们,也齐刷刷的转过头看向我。 他们张开了嘴,异口同声:“阿瑞,救救他。”
我愣住了,只觉得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所谓的救救大头,未必是一件好事。 我转身想跑,却被人一把抵住了后背。 我回过头,是我的父母! 他们笑眯眯的看着我,对我说道:“阿瑞,救救大头。”
所有我熟悉的人,无论是我爱的,还是爱我的,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他们的眼神从前后左右而来,看着我的时候,木愣愣的,令我头皮发麻。 躺在地上的大头忽然站了起来,他头上的章鱼触须抖动着、缠绕着、吸附着。 他的眼睛透过触须的缝隙里,左右打着旋儿,他的嘴巴一开一合,一字一顿:“赵瑞,你得救救我。”
章鱼的触须塞进了他的嘴巴里,黑色的墨汁从他的嘴巴里流了出来,顺着他的嘴角向下流淌。 章鱼柔软的身体转了个弯儿,两只硕大的眼睛看向我,它歪着头说道:“赵瑞,你得救救他。”
我看见宫一语站在原地,笑的灿烂;我看见李刚的鼻涕变成了鲜血,黑红色的向下滴落;我看见我的父母狠狠推了我一把,将我推进了黑水潭中。 漆黑的液体灌进了我的口鼻,黑水涌入我的胸腔,我快要窒息。 黑水潭里的水草摆动着身体,它们变成了一个个活物、一条条游蛇,缠绕向我的躯体,顺着我指甲和肉的缝隙向里钻去。 刺痛感和窒息感如同一对不死不休的敌人,它们在我的身体里打起架来。 我想,我得救救他。 我的大脑变得迟钝,我的思维变得混乱,我突然蒙了,救?我该救谁?! 一只硕大的触须从无穷远处飘来,它浮动在黑水中间,抖动两下。 它触须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这些人头没有眼睛,没有耳朵,如同一颗颗饱满的鹅卵石,头发上布满了青苔和水草。 当触须抖动的时候,无数人头掉落下来,它们无措的张开嘴巴,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牙齿,没有舌头,只有殷红色的黏膜,被黑水侵蚀。 牙齿?舌头? 这种情况让我格外熟悉,没有牙齿和舌头的情况,我还在哪里见过?! 突然,两颗人头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转头看去,只见到两张熟悉的脸来。 我的瞳孔骤然睁大,我的呼吸停住了,我只觉得周围的水流如同一柄柄尖刀,将我的身体割得生疼。 那分明是我的父母! 是了,他们死亡的时候,嘴巴里就没有了牙齿和舌头。 瞎子半仙说,这是恶毒的诅咒,以我父亲牙齿咬我三魂,用我母亲舌头吸我五魄,魂魄离体,只余空壳; 食梦貘说,这是养魂术,将我父母三魂七魄化作养料,壮大我自身魂魄。 无论是什么,我父母的牙齿和舌头切切实实被人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