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梨村的字典里没有绑架没有欺骗没有诱拐,因此在旭旭的认知世界里,不知绑架是什么,不知胁迫是什么,不知诱骗是什么。在梨村的字典里,对小孩子来说最严重的后果是“把你送别人家”,比如孩子不听话做父母的最多威胁说:不听话,把你送给别人。这两天的遭遇,让旭旭蒙头转向!到明白过来,已过了一晚,惊吓过度,便不知所措,任由别人拖着远离了Z城。这已是周末的下午,在一个乡间小路上,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童花头的小女孩,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了,小女孩脚步蹒跚,时时摔跤,额头都摔青了。走近了,你会发现,老人一根绳子一头绑在小女孩手臂上,一头拴在自己手腕上,这是这地儿带娃的常有做法,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就是梨村人也会这样做,比如赶集,怕孩子丢了,就这样牵着走。三月,美丽的春天,希望的田野,小路边开着或白或紫的小花,路两面的水田已汪满了水,远处坡上麦地绿油油的,再远一些农家的茅屋隐约可见,还有屋后点缀着的几株粉色桃花,……一切像画一样。如果不是被迫,旭旭会觉得这是一次“春游”。旭旭知道她离Z城越来越远,那离危险就越来越近,但她只能跟他走。沿途美丽的风景,像梨村一样的景象缓解了旭旭的紧张与恐惧。但这样一直走,到太阳落山时,旭旭已是心力交瘁。“乖乖往前,能见金凤。不听话,杀了金凤还有你。”
前面又传来声音,只见他的背影,见不到他的脸。旭旭咬牙,强忍住饥饿与泪水,踉踉跄跄往前挪动双脚。走着走着,前面那个人怎么变成了两个,旭旭正疑惑,两眼一黑,倒在泥地里。当旭旭睁开眼,发现又陷入那无尽的黑中。她努力睁眼,望到的只有黑;她伸手拥抱,抱住的,唯有黑;甚至她呼吸到的,也只是黑;她支起耳朵细听,听到的也只有黑,浑身疼,她极力远望,远方是无尽的黑。她的身体她的思想整个地浸在那浓黑里了。旭旭躺在这陌生的地方无声地流着眼泪,她使劲蜷缩着身体,像那梨村田边地里的蜗牛。那蜗牛,旭旭只要用棍儿碰它,它会缩回壳里,然后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可没多久它又伸出一对触角向前向前。旭旭就是那蜗牛,蜗牛有蜗牛的存在,一伸一缩便是人生。卑微的蜗牛啊!醒醒睡睡,旭旭终于熬不住,进入了梦乡,她太累了,梦见自己躲在玫瑰花丛中,在清晨的阳光下,吮吸着花的芬芳。突然间那粉色的花儿在风中摇啊摇,失了颜色,枯萎了。但它的芬芳留在了旭旭梦里。旭旭深吸一口气,醒了。抬头一看,天已蒙蒙亮,自己躺在一处坍塌的泥巴墙墙脚,那个坏人背对着自己。“吃了好上路。”
凶巴巴的。噢,最后的早餐。旭旭这才发现身边两个馒头,冰冷的硬梆梆的。天不亮,又上路了。露水沾湿了旭旭的衣裳,她的早湿透的鞋子也差点跑掉了,迎着曙光,旭旭打了个喷嚏。他要带自己去哪儿,杀了不是更……,旭旭想。很快旭旭发现零星的茅屋被甩到了老远,不见了大块大块的水田与那泛青的麦地,一条小道延伸到远处的山林,开始爬山了。一前一后,一老一少,远远一看很温馨。旭旭蹲下身紧紧鞋带,走这种路,鞋子可掉不得。“别耍小花样。”
凶巴巴的。临走时,母亲反复交待,城里不比梨村,遇事莫昏头,要冷静,动脑筋。旭旭想:先做个缩脖子蜗牛吧。“我脚板快磨破了。”
“少耍小心眼,快走。”
那人背对旭旭,并未停下,直往前走。旭旭无奈,左右望望,山还是山,望不到尽头。一种熟悉的植物跃入眼,触动了旭旭的心窝子,那不是梧桐树吗!再过些时候,满树会挂着喇叭样的花朵,一嘟噜一嘟噜,满树都是。“栽棵梧桐引凤凰”,这话真神了,不过现在有只落草凤凰,生死不知。旭旭笑出声了。“笑什么?”那人突然冲到旭旭面前,前天电线杆子旁立着的那个教师模样不见了,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穷凶极恶”,旭旭才学的词语,好词!“我走不动了,要歇会儿,你走得动,你走吧。”
旭旭被胁迫多日,几近崩溃了,终于露出小孩儿心性一一耍赖。那人四下看看,已快到中山区,况一路左一拐右一弯,大人都要迷路,何况小孩子。索性近前把挷在旭旭手臂上的绳子也解了。旭旭心情好了些,情绪也稳定了些。找块石头坐下,喘气。喘口气,旭旭用梨村普通话朗诵了一首诗:春晓唐·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没人能听见,歇口气。”
那人一脸嘲笑。旭旭气恼,说:“你把我送别人吧,带着我是累赘。”
旭旭绝望了,在她的认知世界里人生中最残忍的,是让你与至亲只能想念,不能相见。死,并不是最恐怖的遭遇。那个坏人,不明白。“我脚肿了,走不动了。”
旭旭紧张地瞧着那人,好几次听旭旭这样说,他冲过来把旭旭一把抓过,扔到旁边地里。这回那人却一动不动。旭旭盯着前方,思绪却飘向了梨村。隔壁王大爷六十多,挑担水要歇三回,眼前这人与王大爷看起来差不多的年纪,赶了几天路,他也许也累了。“是啊,至少到目的地之前,他不会打断她的腿。”
旭旭脑筋又能转动了,心里头一时冒出许多逃跑的方式,最后自己一一否定,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