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村,分村上头、村中头、村下头,村上头在梨山北角,村中头在梨山山坳,村下头在梨山南角坝上。坝上有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头挂了一口钟,约定叫生死钟,所谓生死钟,遇生死大事才能敲的钟。钟声一响,十里外都能隐约听到。村里的孩子们很守规矩,从来没有那家顽童觉得新鲜去敲响那口大钟的,不做喊“狼来了”的那种小孩。旭旭生下来到现在还没听到过。忽然响起的钟声,吓得花脸猫从草垛上直接掉下来,小鸡仔惊得四下里乱跑,村里的狗们一阵乱叫。要出大事!旭旭跑回家,家里没了人。旭旭拿根竹竿儿转身奔梨山,山道上已经跑着好多人。“梨山顶上修了个2米高的蓄水池子,难不成蓄水池溃了”,旭旭想。旭旭紧跟着人群往山上跑,远远见着蓄水池围满了人,只见许多大人用锄头、铁锹、木棍、手扒池子,旭旭明白:有人掉池子了。入春以来,连续下雨,那池子怕蓄了一人多高的水了。想着2米深的池子,要掘开个口子放水,等掘开放掉水,还有命吗。旭旭心乱跳,第一次感到“怕”。好在雨下得久,泥土潮湿松软,加上人多,池子里的水开始不断地四面涌出,很快池子已能看到底,人们已看到那个小人的衣服,谁也不知是不是自家的孩子,梨山静得只剩下暖风送来的浓郁的春天的味道。旭旭想哭。正在这时,村下头坝上红梅的妈冲进了池子,把孩子抱到了池边,疯了一样,用力压小人儿的肚子。淹在水里久了,喝了水,小人儿肚子已经鼓起,脸色苍白,嘴唇乌青,一动也不动。红梅妈正哭着,小波的妈冲过来,一把抱过小人儿嚎啕大哭,人们都惊慌失措,有几个男女下到池子边,抺了一下那小脸,人们才看清那是谁。不是红梅的弟,是小波。好一个艳阳天!旭旭第一次感到:春天也藏着危险!梨村老辈儿有个闲话,男娃女娃生得太好看,不好养。即便养得大,也多磨难。因为那是小鬼儿喜欢的娃,所以好看的娃要多疼,免得小鬼儿收了,后悔。小波,已五岁了,长得跟年画上的娃娃差不多,粉嫩嫩,胖嘟嘟,一双眼水灵灵的,招人爱。小波妈全身是泥,双手使劲压小人儿的肚子,小人闭着眼,嘴唇一动不动。村长走过来,劝小波妈,又叫众人散了,人们叹息着,纷纷找自家的孩子。这时,旭旭才看到母亲。母亲没理旭旭,向旁边麦地跑去,旭旭不知母亲要干什么。没多久,母亲提过来粪桶,对着小波妈吼:“想哭死他呀!”
小波妈看见旁边放的粪桶,一个激灵,抓起一把,往男孩嘴里塞,又压压小人的肚子,好多次,然后倒提着小人儿的身子,又放下,小人还是闭着嘴,没一丝活气。小波妈累了,蜷缩着身子,趴在小人身上。蓦地又爬起来,往坝上跑,不多时,人们看到这个女人拽头牛上来,两个男人跳下去帮着把牛拖到池子里,不知她要做什么。雨洗后的天,没有一丝儿灰尘,远处梨水河上飘着几朵棉花云。小波妈又往小人嘴里塞,然后把小人趴在牛背上,一圈一圈地赶着牛,摔下来,又放上去,摔下来,又放上去。看不下去的,已慢慢走了。旭旭看着那个女人,一圈两圈……十圈,掉下来,又放上去;撕掉小人衣裤,让小人儿或趴在牛背上或仰躺在牛背上,赶着牛,两眼直直钩钩地盯着前方,走啊走,走啊走,小人身子早已经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当太阳西坠,那个本已死去的漂亮娃,被硬生生地拽回来。旭旭第一次离死亡那么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