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境内,药王谷外。漆黑如夜的旗帜在山林中若隐若现,黑色的蔷薇花不断盛开,磅礴大雨也掩盖不住的铁蹄声在群山中回响,震耳欲聋传向远方。茫茫的雨雾中透露着黑色的压抑,是黑骑军来了。他们目光如刀,胯下的战马在林间漫步,厚重的漆黑甲胄在碰撞摩擦中发出钢铁的声音。漆黑如夜的军旗后面,是无数指天的枪锋,寒光涌现,那是一枚枚透着冷光的枪尖。数千黑骑穿越山林雨幕,锋芒依旧;陡峭而又泥泞的山路上,昂首高傲的战马如履平地;横渡汹涌湍急的河流,铁蹄坚定而稳重!药王谷建谷已有数百年,这还是第一次有帝国的军队涉入其中,而且还是一支全副武装的精锐之师,声势浩荡毫不避讳。此时此刻,远方的山头上,有一老人和一中年男子正立于陡峭的山壁边缘,眺望着下方如黑色长蛇般蔓延的数千重甲骑兵。羊离苍身披黑袍,头戴斗笠,深陷在眼窝中的瞳孔冷光内敛,如同寒潭深渊。而在他的身旁站着的,一身黄杉的男子,正是杀手组织“冥河”的当代大家主苏骞。羊离苍目光如刀,从黑骑军的军首一扫而过,一直看到队尾,脸上的裂纹忽然一展,微微笑道,“世人皆知云都内有两支拥着蔷薇军旗的军队,赤骑与黑骑!也都常言:赤骑主杀,黑骑主裁。可如今看来,黑骑军的杀气虽不如赤骑那般汹涌,可却藏得极深,只一眼便让我心生寒意,真是可畏、可畏啊!”
“还好吧……”苏骞拉耸着眼皮,一副懒散的模样,“不是敌人就好了呗。”
“未必啊。”
羊离苍神秘地笑了笑。“您老又想拿我当枪使啊。”
苏骞偏着头瞥了老人一眼,“那不成,与帝国的军队为敌?我可不是傻子。”
“每个人都不是傻子,可总不免要去做一些傻子才会做的事情,就好像绵羊们不会与狼群为敌,可当它们的孩子被饿狼追逐时,为了守护,它们总不免要化身黑羊,去与狼群搏斗。”
羊离苍眯着眼睛,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感情会让人变成一个盲目的傻子啊。”
苏骞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沉默了片刻,“所以呢?谁会变成那只黑羊?”
“天机不可泄露。”
“神神秘秘的,真麻烦……”苏骞不满地嘀咕了一声,“那……如果有那种可能,我们真的要与黑骑为敌?”
“这个嘛……我还真不确定。”
羊离苍望着远方,目光深远似有些出神。“不确定?”
“是啊,药王谷里这么多人,要是能够出现一只猛虎,将狼群震住,那自然就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我们不出手?”
“还是要出手的,只是不出手对付黑骑军罢了。”
羊离苍顿了一顿,“最好是这样,当然了,要是没办法,也只能是我们出手了。”
“您老的算计……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苏骞淡淡地扫了老人一眼,随即转眼看向远方徐徐前进的黑骑军,心中不禁多了一分戒备。“哪有什么算计。”
羊离苍笑了笑,“你和我只不过是稍微动动手,做一个态度罢了,哪来那么多讲究。”
“态度?”
“和别人合作,答应了别人的事情,那不得需要费些心力吗?这样才不会被人说闲话啊,别人也才会继续和你合作。”
苏骞嘴角一抽,“所以……我又白来了啊?”
“白来?”
羊离苍眉头微皱,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药王谷一行事关重大,你可莫要随性而为。”
“嗯,我知道了。”
苏骞淡淡地应了一声。羊离苍轻叹了口气,自然是能察觉到苏骞语气中的敷衍之意,于是沉声道,“这件事情会影响到我们现下在云尘城中所有的布局,你可明白?”
“明白一些。”
苏骞语气还是那般平淡。“你……还真是精明。”
羊离苍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苏骞垂眼看着前方不足一米的悬崖,望了望山下的雨林,“这次我就相当于是与虎谋皮,前辈若不与我说明白些,苏某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就怕坠入万丈深渊啊。”
“行吧,告诉你也无妨……这次帝都的目标是王默。”
“王默?幕凉王家的那个……庶子?”
“是他。”
“九死一生中,悟得天刀,初入天境,便连斩帝都皇庭数位天榜……”“是他。”
“此人销声匿迹这么些年,原来是藏在了药王谷。”
苏骞目光如刀,望着远方的群山,仿佛隔着层层雨幕,也能看清一切。“藏?”
羊离苍轻声一笑,“他可是在帝室的追杀中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这片群山。”
“没人阻拦?”
“有啊,不过……他朝身后的追兵挥了一刀,那一刀斩断了山脉,也斩断那些人追杀他的念想。”
“不过是说书人的笑谈罢了,真有这般恐怖?”
羊离苍微微沉吟了片刻,抬眼看着远方连绵不绝的群山,目光深沉却涌动着流光,就好像是看到了昔日那一刀的锋芒!“九死一生悟天刀,斩尽世间不平!对于他的刀而言,就连死亡都不敢轻易靠近,更何况是那些利欲熏心的赌徒。”
“不过……”说到这,老人拖着声音,“那些人都不知道的是,那一刀之后的他已是油尽灯枯,只要有人挥剑向前,他……或许真的会死。”
苏骞沉默着,脸上没有表情,可心海中却是浮现出了一把刀,一把横贯天地的斩刀。“虚弱的狼王只是露出爪牙,声势浩荡的猎犬们便会被吓破胆,哪里再敢往前半步呢。”
苏骞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一刻,对于他而言,磅礴的雨消失了,呼啸的风停滞不前,就连脚边流动的雨水都好像凝结了一般。他在听,或是看……目睹着横贯山川的一刀,霎时间,脑后的发丝猛地四散开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向他扑面而来。“感受到了吗?”
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感受到了。”
苏骞眉头微皱,紧闭着双眼,表情显得极为微妙。“想清楚了吗?”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苏骞缓缓睁开了眼睛,“走吧,这样的人不见一见,怎会甘心?”
“说得极是。”
老人点头称是,“不过,不许随性而为!”
“是。”
苏骞微微点了点头。老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了一声“走吧”,然后两人就渐渐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山壁的边缘被灰蒙蒙的雨遮蔽,洗刷着两人立足过的痕迹。……与此同时,行军于群山间的黑骑军中,最前方的印着黑色蔷薇花徽记的军旗下,一名长相阴冷的男子目光一凝,忽然扭头向斜后方的山顶看去,目光所向之处,正是先前羊离苍和苏骞立足的山壁。此时雨雾渐浓,就算他眯着眼睛也只能依稀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更别说看清山壁上的景象。“还有多久?”
阴冷男子右手微颤,抖动了一下黑旗上的雨渍,漆黑的臂甲溅出一片晶莹的水花。这时,斜后方的一名黑骑缓缓靠了上来,“回禀将军!依照军部的舆图来算,大抵不过一个时辰的马程了。”
“一个时辰是到药王谷内吗?”
“是!”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全军放慢马步,虚引弓弦,随时戒备!”
“是!”
那名黑骑小心翼翼地调转马头,传讯向后方。阴冷男子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名黑骑离去的背影,又垂眼看了看泥泞的山路上流淌的雨水,心中忽然多了几分烦躁之意。雨天山中行军,此乃兵家大忌,身为黑骑军统领的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是……阴冷男子眉头微皱,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揉了揉挂在腰间的系袋,那里面装着一纸文书,印有金色蔷薇的文书。这已经不是军部的命令那么简单了,这是帝宫深处那位亲笔御发的文书啊。“文渊。”
忽然,有一身着漆黑重甲的黑骑不知在何时驾马走到了阴冷男子的身旁。阴冷男子直视前方,头也不转地问,“何事?”
“雨中行军,此乃大忌,更何况走的是山路,战马的铁蹄遇水易滑,这你不是不知道啊!”
那名黑骑微微抬头,目光犀利如同长枪尖锋,说话的语气也没有方才那名传讯的黑骑兵那般恭敬,甚至是有些顶撞之意。依军制来看,敢在军中与统领全军的将军这般说话的,恐怕也就只有帝都亲派的监军了。监军……阴冷男子心中不快,冷哼了一声,“与你无关。”
“你!”
那监军全身一颤,目光中带着一抹冷光,“我可是受陛下之命,特行督查之职!”
“那又如何?”
阴冷男子目光不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语气强硬,却并没有将缠在腰间的御笔文书拿出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监军乃是受当朝皇帝之命,而黑骑军则是守护帝宫的军队,两者严格来讲本就同源同根,而此刻两人却好像是有着什么矛盾一般,彼此互相看不顺眼。“宁文渊!你以为你是谁啊!”
监军猛地一拍缰绳,胯下的战马低声嘶鸣,一下子便越到了阴冷男子的前面。“让开。”
这名叫宁文渊的阴冷男子淡淡地说,而且他的样子似乎没有生气,反而是露出了一抹玩味的表情。“你给我说清楚,黑骑去药王谷的目的是什么?”
宁文渊止住战马,面无表情地说:“听闻药王谷附近有血魇出没,特来探查,诛杀!”
“那你为何不安营扎寨,不派遣斥候!”
监军眼中泛起冷光,直勾勾地盯着宁文渊的双眼。“多此一举。”
“既然血魇是出没在药王谷附近,那为何你现在制定的行军路线不是探查这些山脉,而是径直往群山包围的内谷去?”
“内谷隐蔽,适合藏人。”
“那好,既然你知道内谷藏有血魇,那又为何要在雨中行军,战马的铁蹄在雨中容易打滑,漫天的雨雾遮蔽着视线,而骑兵又不易隐藏行踪,你难道不怕被敌人伏击吗?”
宁文渊沉默了片刻,面露思索之色,“兵贵神速,动作快些他们就没有机会伏击。”
监军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怒意,他看得出来,这句话是宁文渊当场想出来敷衍他的。“你们……不是为了剿灭血魇!而是为了,王默。”
宁文渊眉头微皱,眯起眼睛看着那人,忽然抬起左手向后一摆。“停!”
只听他话音刚落,身后缓缓前行的黑骑军便齐齐停下了马步,胯下的战马在原地踱步,如长蛇般的军队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立在最前方的监军气息一滞,他面对着宁文渊和其身后的数千黑骑,竟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就好像是站在东海的岸边,看着滔天的黑色巨浪将自己淹没。“你还知道什么?”
宁文渊的声音冷漠的就好像沉浸在冰原深处的寒铁,顿时让那名挡在他前面的黑骑心生寒意。“你如此匆忙地行军……是为了……赴约吧。”
那监军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面对这样一支恐怖的军队,就算是早有准备,也是被吓得不轻啊。“说下去。”
宁文渊又抬起了左手,缓缓伸直五指。“唰!唰!唰!”
黑骑军中传出震耳欲聋的声浪,数千黑骑齐刷刷地高举着黑铁长弓,然后在阻拦他们的黑甲骑兵的目光下,整齐一致地搭上羽箭,虚引弓弦。那监军目光一滞,瞪大着双眼,怔怔地望着无数支泛着寒光的箭,一时间竟真的喘不上气来。那些泛着寒光的箭尖就好像是催命的镰刀正挂在他的脖颈上,只要他动一下,脖颈就会被抹出一条血痕,然后他便会失血死去。“宁……宁文渊,你……你要杀我?”
他颤颤巍巍地地说着,胯下的战马也开始不安地在原地践踏着,激起层层水花。“说下去。”
宁文渊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你!是……是海大人告……告诉我的。”
“海大人?”
宁文渊眉头微皱,“兵部侍郎?”
监军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僵硬。而这时,宁文渊忽然嘴角一咧,五指握拳,然后将高举的左手收了回来。只见在他的五指握拳的瞬间,他身后的数千黑骑军齐刷刷地将羽箭收回到箭袋中,然后收弓,继续立在原地,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监军呆呆地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宁文渊,一抹讥讽的笑容渐渐让他回过了神来。“宁文渊!”
他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诶。”
宁文渊原本阴冷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你耍我!”
“那又如何?”
“我……我!走着瞧!”
“随时恭候。”
宁文渊留下了这句话后,便驾马越过了他,然后放声大喊:“继续行军!”
数千黑骑就如同巨大的碾盘重新滚动,继续践踏过这条泥泞的山路。而那名监军也随在了宁文渊的身后,向着前方继续前进。他心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宁文渊刚才的举动已经是在警告他了:黑骑军中乃是他宁文渊一人说了算,你一个监军再敢多言,那就……念及此处,那名监军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可那杆漆黑的蔷薇军旗已经指向了前方,兵锋已然磨砺,早已不是他所能左右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