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寒烟坐在一座木阁楼的二楼窗台前,望着远方的群山,一条若隐若现的天际线映入她的眼帘。长空之上,一轮金乌亲吻着山峰,现已申时,想来用不了多久这只金乌便会彻底隐没在群山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黑夜。“青叔。”
柳寒烟轻轻地唤了一声。“何事?”
一道声音突然从木阁楼的一楼传了上来。“要日落了。”
柳寒烟出神地喃喃着,“青叔,你要来看看吗?”
“收拾东西。”
“好吧。”
柳寒烟虽然有些失望,但能在住在这样的地方看一次日落,对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能在冬季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这在她的家乡不曾有过。忽然间,一阵脚步声从窗外传来。柳寒烟心中一动,修长的玉指捻起裙摆,然后从木椅上站了起来,她垂眼看着楼前石路上走过的人,眼中带着浓浓的好奇之意。而此刻,正在这条石子路上走着的人正是青守一行人。他们在那名护谷人的带领下,朝着此行的目标走去。药王谷当代药王——辛尘风柳寒烟打量了一番这一行人,她心里清楚,走在最前面的身穿灰白衣衫的人正是药王谷的护谷人,这是她在前往药王谷的途中了解到的情报之一。但是,真正让他好奇的却是那个紧跟在护谷人后面的青衫少年。她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想法:难道那个少年就是辛老前辈口中所说的贵客?这么年轻!这么可能……“不对,不对。”
柳寒烟摇摇头,低声喃喃:“一个少年怎么可能会是药王谷的贵客,要知道,上一个被药王谷列为贵客的人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唔!”
柳寒烟猛地晃了下脑袋,抬起手轻轻地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寒烟,想那么多作甚,这些人兴许只是来看病的。”
“可是来药王谷的人不都是来看病的吗?”
柳寒烟摸了摸滚烫的脸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自言自语着些什么。而这时,木阁楼外的石子路上,青守忽然心中一动,偏着头看向一边,正好与木阁楼上的柳寒烟对视在了一起。柳寒烟瞪大了双眼,然后嗖地一下缩回了窗台下。青守一脸狐疑地看着消失在窗台的人影,喃喃细语,“药王谷真是什么人都收啊。”
“什么?”
徐缨汐靠了上来,“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感觉这儿有些……朴素。”
青守含糊地应付着。“确实如此。”
徐缨汐忍不住点了点头,“不过药王谷也该是如此。”
“嗯。”
青守点头应道,“朴素些也好,清净。”
这时,方曜也凑了上来,“青兄,不如我们先物色几间好点的木阁楼,一会用得上!”
“物色……好点的阁楼?”
青守不解地看着他。“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里的上百间木阁楼除了本地人外,有一大半都是空着的,专门提供给我们这些来谷中求药的人居住。”
方曜说,“而且啊,据说搭建这些阁楼的木材都被浸泡在药王谷特制的药泉过,有安眠养神的功效。”
“你了解的还真不少啊。”
青守回了他一眼。“那是。”
方曜恬不知耻地笑了一声。“这位小公子来过药王谷?”
走在最前方的护谷人曹牧辉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问的便是方曜。方曜挠了挠头,“两年前来过一次。”
“得了什么病?”
曹牧辉似乎有些好奇。“没病,我是陪……家中长辈来的。”
方曜犹豫地说。“方家的那位?”
“你怎么知道?”
方曜大惊。两年前的入谷问药,方家为了低调行事,花了大代价做了许多伪装的手段,其中就包括易容,而唯一知道他们身份的人也仅仅只有药王辛尘风才对啊!怎么会……“那日我就在屋中。”
曹牧辉淡淡地说。“不可能!”
方曜一脸激动,双目圆瞪,倒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不可能?”
曹牧辉反问道。“因为……因为……”方曜欲言又止,接着又脸色一变,“当时方家众人皆未察觉到屋中有除了辛老前辈以外的外人存在,你……”“我是天境。”
曹牧辉的声音很轻,却在众人的心头狠狠地敲上了一锤。天境!众人看向曹牧辉的眼神皆是发生了变化,这个四个字说起来很轻,但听起来却重如泰山。为何?当今天下,但凡跨入忘生天门的修士,皆被印刻于尘星宫的天榜之上,而天榜上刻下的名字也不过二十之数,但地榜却有百人。单从这些数字上看,天榜上的人较之地榜而言,并不能体现出天境与地境的差别,可若是考虑到天境与地境的寿命之差,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凡跨天门者,悟天道,取天寿,得天之厚。任何一位天境都是从地榜中百里挑一而出!而且,还有在江湖中有过这样的传闻:凡是入了天境的人,只要一辈子不出手,便可活上千岁!那么,这就意味着这个长相平平的中年大叔,极有可能已经活了数百年!因为,自药王谷开谷至今,从未听闻与人争斗过,甚至争执都不曾有。青守与方曜对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抹震惊之色。“曹前辈,那个,您今年……贵庚?”
方曜讪讪一笑,问了一个连青守都非常好奇的问题。“三百来岁吧。”
曹牧辉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仅仅只是平淡,好像在回答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问题。三百来岁?这可要比现在江湖中任何一位“老前辈”还要老啊。青守等人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再不敢多言。“到了。”
下一刻,曹牧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齐齐抬眼,一座看似普通的木阁楼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怎么都是一样的?”
青守喃喃道,因为这些木阁楼实在是……一点特色都没有。“一视同仁。”
方曜回了青守两字,而这两字倒也是将整个药王谷的理念给说了出来。“不错。”
曹牧辉轻轻地点了下头,看着方曜的眼神也和善了几分,“进去吧,他在二楼等你。”
“等你?”
徐缨汐眉头一皱。“你先上二楼,他有话要对你说。”
曹牧辉抬手指着青守,淡淡地说。“啊?”
林幽和白雅笙皆是一愣。“那我们呢?”
曹牧辉道:“你们在外面候着便是。”
徐缨汐眉宇中多了一丝担忧,她看了看青守,却见其脸色如常,好像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我知道了。”
青守点头回道。“青兄……”方曜唤了他一声。“嗯?”
青守回头。“放心问吧,辛老前辈一视同仁。”
“或许吧。”
青守笑了笑,又偏过头给了众人一个放心的眼神。“小心些。”
徐缨汐还是有些担忧。“无妨。”
青守咧嘴一笑,说罢便推门而入,径直向二楼走去。众人看着缓缓合上的木门,一时间皆是呆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给你们准备好了入住的阁楼,跟我来。”
这时,曹牧辉对着众人说道。“现在啊?不是要等青守吗?”
方曜眉头一挑,不解地问。“难道要我陪你们一起等?”
曹牧辉淡淡地说,“带你们看了住处,你们想怎么等就怎么等。”
“住处?不是自己选的吗?”
方曜还是不解。“这是他的安排。”
“谁啊?”
“辛尘风。”
“……”方曜回头看了徐缨汐一眼,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徐缨汐摇了摇头,“你们去看看住处吧,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好。”
方曜如获大赦,又对站在后面的林幽和白雅笙笑了笑,“林姑娘,雅笙姑娘,不如我们先去看看辛老前辈替我们准备的住处吧。”
“这……”林幽和白雅笙有些为难。“也不能让这位老前辈陪着我们干等不是?”
方曜说了一个让她们都不能反驳的理由。让三百来岁的老前辈在这里陪着你们等一个小辈,这不是在开玩笑吗?二女对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曹前辈,麻烦您老了。”
方曜满脸堆笑,客气地说。“跟我来。”
曹牧辉深深地看了徐缨汐一眼,然后便向另一边走去。“好。”
言罢,方曜三人与徐缨汐道了一声后,便随着曹牧辉走向一片木阁群。徐缨汐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在一处拐角消失,她这才回过头认真地打量起了面前这座木阁楼。“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徐缨汐不停地呢喃着,笃定地说:“那为何不让我进去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徐缨汐轻抚着别在腰间的紫剑,感受着剑柄处传来的冰凉,掌心却泛出了一层汗雾。……此时此刻,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老人正好路过了药王谷外谷的一座山脚。老人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青翠的群山,目光深沉,漆黑的眼瞳深陷在眼窝中,似乎能将这巍峨的群山揽于眼中。“药王谷终究也还是躲不过这一把火啊。”
老人突然感慨了一声。只听老人话音刚落,周围的树丛中传来一阵悉索声,一道土黄色的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羊老前辈下得一手好棋啊!”
黄杉男子带着和煦的笑颜,向着老人缓缓走来。“没想到来的是你。”
羊离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来人,自然也是瞧见了那人藏匿在手腕口处的刀刃。“前辈说笑了,在您老的设想里,恐怕除了我,也没人能来了吧?”
黄杉男子走到老人身前,目光灼灼地看着老人的双眼,“还望前辈手下留情才是啊。”
“苏大家主说笑了,老夫早已如那风中残烛,哪里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对手啊。”
羊离苍突然抬起手,搭在黄杉男子的肩上。黄杉男子脸色猛地一变,他根本就没有看清老人是何时抬的手,可当他反应过来时,那只枯老的手便已经搭在了他的肩头。肩头上传来的异样感让黄杉男子心头一颤,接着就见他讪讪一笑,对老人客气道:“您老太谦虚了,宝刀不老啊!”
“是吗?”
羊离苍笑着收回了手,“那下次可不要再躲躲藏藏了哦。”
“这不是怕被人看到嘛?”
黄杉男子咧嘴一笑,悄悄地向后退了半步。老人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动作,面不改色地问:“冥河做事还怕被人看见吗?”
“这次不一样啊,做见不得人的事总是要遮遮掩掩才能心安。”
黄杉男子向前走了两步,抬眼望着耸立的高山,“不过您看啊,这山万人仰止,不是吗?”
“这山万人仰止?”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前辈,恕我直言,这山不好动啊。”
黄杉男子深深地说。“想动这山的,可不止我们。”
老人笑着说,“当今世上,能撼动此山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那人是谁?”
黄杉男子眯起了眼睛。“执掌天下之人。”
老人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如同呼吸一般,就像是只吐了口气,便将这个回答说出了口。尽管如此,可那黄杉男子却听得一清二楚。“真没想到,那个人对皇族竟会有这么大的威胁。”
黄杉男子莫名地感慨了一句。“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啊。”
老人深深地看了黄杉男子一眼。“明白什么?”
“一个在未来会成为敌人的无量和一座与他们没有瓜葛的孤山,孰轻孰重?”
“未必没有瓜葛啊。”
“本来是有瓜葛的,可血魇一出,这天底下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就都有机会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