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清水城此时此刻,川西堂内。温鸰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川西堂的木门,跨入屋中,随手便将手里那顶被大雨浸湿的斗笠丢至一旁。“师兄!你回来了?”
就在他刚入门的那一刻,一道带着欣喜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中。温鸰抬起头看向前方,只见唐棠正在站在他的面前,满脸的灰垢下是一双明亮单纯的眼睛,那些是药材上的灰,想来是她在炼药时不小心沾染上去的吧。念及此处,看到来人,温鸰的心里忽然间没那么难受了。“你的脸怎么回事?”
他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却想要说些什么。“都是药材的灰呀。”
唐棠用手擦拭了一番脸蛋,可却越擦越脏。“别擦了,手里也有灰。”
温鸰无奈地说道,然后走上前去,伸出手抹了抹唐棠的脸蛋,一下子便抹下一层灰垢。“师兄你的手好冰。”
唐棠浑身一抖,打了个冷颤。温鸰默然,缓缓将手收了回来。“师兄,你刚才去哪了。”
唐棠扬起头,冲着温鸰甜甜一笑。“没去哪,就在屋外。”
温鸰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走到一旁的木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件还算干净的淡绿色衣衫,“对了,师傅呢?”
“大概是出去了。”
唐棠认真地想了想。温鸰心中疑惑,皱眉道:“不在药室吗?”
“不在,我都找过了,其他人也都说没见着师傅。”
唐棠一蹦一跳地走到了温鸰的身旁,伸手捏了捏他湿透了的衣服,“师兄,我帮你吧。”
“不用了。”
温鸰淡淡地回道,心里却是在想着其他事情。师傅不在,难道他知道我拦不住那人?那为何要我去拦,阁中用毒的高手那么多,为何是我?难道是有意为之?唐棠看着温鸰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心里一阵好奇,不由开口问道:“师兄,你在想什么呢?”
温鸰看了唐棠一眼,回道:“我在想师傅去哪了。”
唐棠一脸狐疑地看了温鸰一眼,嘴里嘀咕道:“骗人!师兄你怎么会担忧师傅。”
温鸰一阵汗颜,心里一阵无奈,于是说道:“那好,不管他了,我先回去换身衣衫了。”
说罢,便朝着川西堂的暗处走去。唐棠点了点头,冲着温鸰摆了摆手,微微笑道:“师兄,你快去罢,换好了来地三药室,我刚磨了一副毒药,真好找不到人试试呢!”
唐棠话音未落,温鸰便不由地一个踉跄,然后回头没好气地瞪了唐棠一眼,这才转身离去。唐棠见状,不由地狡黠一笑,然后看了一会窗外的大雨,这才转身离开,嘴里还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清水城城南雨还在下,正如南风吹拂着树梢,向北而去。呼啸的风雨声回荡在天际下,灰蒙蒙的轻纱笼罩在这片天地间,而在这里,一处灰色的别院就好像融入了这场雨中,令人捉摸不透。城南是清水城人口集中的地方,因为清水城是南陆的北边,即扬州的最北,由南向北的商贩大多都从南城门进,北城门或东城门出,因此清水城的城南自然而然也就堆积了许多大商家购置的房产,而这里就是其中一家,名为祈星苑。祈星苑的周围是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大街,四面都是路,因此这可以说这家祈星苑并没有邻家。其实,在这里居住的人们都有过一个疑问:周围都是路,不会吵吗?兴许是苑主人的偏好吧,喜欢热闹。又或者如唐阎关所言,这里是星辰山庄在清水城仅存的驻地,自然是需要别出心裁才能不被人发现。祈星苑中,雨水浸泡着苑内的花草,水似乎已经能过漫过脚腕,估计这场雨过后,苑中的花草都得淹死大半。苑内很大,数十间房屋整齐地排列在东南西北四处方位,若是有星术道士在此,定能察觉到这间别苑布置的不凡之处。只是,来的人不修星术,而是精通毒术。唐阎关身穿灰袍,踏在水面上,头顶似有一层看不到的屏障,遮挡着倾盆的大雨。他苍老的脸上俨然一副慵懒的模样,就好像很不情愿地才踏入这间苑中。“魏衍川!出来接客了!”
唐阎关大声喊道,这般轻浮的姿态,竟给人一种年迈的老熟客去到红楼中找相识多年的姑娘一般,完全看不出一丝正道大家的风范。他的话音化作一道声浪呈扇形波向前方的房屋群中,在雨雾中激开一阵阵水花。“呼!”
只听一阵沉闷无比的声音从远处传出,然后一道道涟漪骤然出现,如海上生潮,似源源不尽,就这么朝唐阎关所站之地涌来。房屋上的砖瓦尽数被掀起,漫天的雨雾化作惊涛骇浪,携带着成百上千的青石砖瓦,铺天盖地而来!其声势之浩荡,令得天地都为之色变。唐阎关看着扑面而来的青黑巨浪,心里却是无比地平静,甚至还不忘翻个白眼,嘴里嘀咕了一句“不近人情”,然后就见他灰袖一拂,身上隐约散发着骇人的气息,那青黑巨浪竟就此停半空之中,再也进不得半步!“咚!咚!咚!”
就在青黑巨浪止息的那一刻,三声巨响接踵而至,犹如敲响了鼓楼上的铜钟,震人心弦!唐阎关眼睛一眯,他知道,那不是什么钟声,那是脚踩在水上的声音,魏衍川来了!“叮。”
一阵刺耳而又尖锐的声音突然回响在雨雾中,天空中漫天的雨珠竟在这道声音中停滞在空中,然后就见那层青黑巨浪中间亮起一道耀眼的黑芒。不错,就是耀眼的黑芒。那是破军的黑剑,星辰阁行走天下的最后一柄剑!人未至剑先至,这便是破军之势。唐阎关心中明白,这把剑接不得。其中之意并不是说他接不下这把剑,而是他知道,一旦接下了破军的剑势,那么魏衍川便会破空而至,忘生天境巅峰的力量在加上这把破军的剑势,普天之下恐无一人能硬接魏衍川的第一剑。当然,也只是第一剑,这便是破军的势!可他若是退了,便会先输了势,所以……只见一道墨绿色的光芒在雨中闪烁,然后第二道、第三道,然后密密麻麻的墨绿光点出现在唐阎关的身侧左右。紧接着,他两手一张,然后猛地一震!万千绿芒犹如星河倾灌于世间,漫天的墨绿光点源源不断地向前方涌去,直射向那道耀眼的黑芒。唐阎关躬着身子,挥动着手臂,只在身前留下一片灰绿相间的残影,这是万毒阁独有的投射暗器的手法,其有一个被世人为之诟病的名字:丢针。顾名思义,丢针就是把针丢出去,什么样的针呢?那自然是沾满了万毒阁炼制的剧毒的毒针,丢针容易,丢毒针难,要知道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丢出去的毒针会尽数扎在掌心中。而此时此刻,唐阎关的丢针技术可谓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些密密麻麻的墨绿色光点不正是一根根沾染着奇毒的毒针吗?要想做到这般地步,恐怕得要有几十年的沉淀吧。祈星苑仿佛在狂风暴雨中经历了一场山崩海啸,那些墨绿色的毒针不断冲击着破军剑的黑色锋芒,从一根针到十根,再到百根,积少成多,只在数息之间,那道黑芒上竟染上了一片肉眼可见的墨绿色。唐阎关嘴角微微一扬,这些毒针上沾染的毒他再清楚不过了,那可是在万毒阁深处浸泡了一百二十天的腐蚀之毒,其腐蚀性之强,只要一滴便足以穿透锤炼过的精铁,而且炼制这些毒针的材料都珍贵无比,在市面上很难购置,而收集这么大量的材料更要艰难数倍。腐蚀之毒再加上这些毒针带来的冲击力,就算是破军的剑势恐怕也要缓上几分。唐阎关眼中精光一现,面对这样一把神兵利器,他的内心里非但没有半点退意,反而愈发的炽热了起来。他长袖一挥,全身上迸发出耀眼的紫光,只见他周身忽然漫开一圈墨绿色的毒雾。茫茫的雨雾止在半空,还未落下,一阵秋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碎屑和毒针,而那把破空而来的剑就这么刺破了那层毒雾,直至唐阎关的眼前。那一刻,呼啸的风声停息了,正如天上停滞的雨雾一般,像是时间静止,又好像是那把剑刺破了虚空,一切都变得虚幻了起来。扑面而来的剑意压迫得唐阎关有些喘不上气,他的衣衫无风自动,向后飘扬。他的双脚一前一后,狠狠地陷在青石地砖里,周围的雨水此刻都已经被挤压到了墙沿。他眼神如旧,丝毫不惧身前的那柄黑色巨剑。唐阎关大喝一声,全身猛地一颤,只见一阵刺眼的紫光从他身上迸发而出,向着他面前那把剧烈抖动着的黑色巨剑倾泻而去。远远看去,就如同在朦胧的雨雾中突然出现的紫色虹桥,让人不禁为之心旷神怡,似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为这片沉闷的雨雾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情意。此景远观是很美,可若是身处此境,那便可以说是凶险万分。“还不现身?”
唐阎关突然大喝一声。只听他话音刚落,整座苑中忽然狂风乍起,声势之浩荡犹如西陵长廊上卷起的沙暴,一股浩荡如海的剑意瞬间便将这座别苑淹没。只见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化作一道流光,转瞬间便冲至前方,然后一把将破军剑握住!“如你所愿!”
再然后,就是一声长啸从茫茫雨雾中悠悠而至,回荡在这片天地中。唐阎关眼角猛地一抽,心里不由地暗暗吃惊。声未至人已至,这便是魏衍川的第一剑,放眼天下,能接下这第一剑的又有何人?“接剑!”
魏衍川眼神如炬,眉宇间隐约透着一股似鹰鹫般的孤傲。唐阎关心头一震,丝毫不敢怠慢。他肩头向下微微一沉,身上若隐若现的紫光也在这一刻凝实了几分。可就在魏衍川话音刚落之际,破军剑上附着的一层墨绿色液体竟不断地冒着气泡,然后化作一阵白烟冉冉升起,消散在这片天地之中。“千钧!”
魏衍川又大喝一声。这一次,破军剑上的黑色锋芒忽然光芒大绽,将整个祈星苑照耀得是漆黑一片,犹如涂上了一层黑银,一股压抑的感觉顿时充斥在这座苑中。唐阎关脸色猛地一变,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力量涌向他的全身各处,不断压迫着他的每一寸经脉,那感觉就好像随时都会被撑爆一样。“开!”
唐阎关一声大喝,额头上顿时青筋毕露,双足下的地面一下子被震得粉碎,大片的龟裂震起一阵碎石灰屑。只见一道青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如焰火般璀璨却短暂,紧接着便升起一阵浓烟,将二人的身影尽数淹没。此刻,天际忽地一震,停滞在半空的万千雨珠齐齐向下坠落,一旁静止不动的青黑巨浪也在这一刻倾泻而下,将祈星苑所淹没。良久之后,浓烟在雨水的冲刷下逐渐散去,只见唐阎关和魏衍川两人在烟尘中遥相对望。“七星的破军果然名不虚传。”
唐阎关幽幽地看着魏衍川,感慨道。“哼!彼此彼此。”
魏衍川冷哼一声,扫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收起手中的破军黑剑。“这一剑可真不好接!”
唐阎关拍了拍衣袍,抱怨道。“你是第一个。”
魏衍川面无表情地答道。“马上就会有第二个了。”
“谁?”
“明之琰,而且他快到了。”
唐阎关微微一笑。此言一出,魏衍川收剑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继续收剑,头也不抬地回道:“所以呢?”
“我约他城外相见,你去不去。”
魏衍川迟疑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何时?”
“子时过后。”
魏衍川皱眉道:“夜里?那在何地?”
“城南外五十里。”
唐阎关如实答道。“好。”
魏衍川点头回应,然后便转身走向苑内的屋中。唐阎关听到了他的答复,嘴角微微一扬,随即留下一句话便也转身离去。“子时初,南城门见!”
魏衍川没有回他,毫不回头地向屋中走去,只是右手却微微颤抖着,不自觉地紧了紧手里的剑。他低头看着漆黑的地面,眼中忽地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寒光,丝丝缕缕的杀意从他的身上泄露开来,逐渐弥漫向远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