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城。 东三十里外。 北元现任太师阿鲁台军帐之中。 “启禀太师,明军用火炮对和林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未免被明军斥候发现,我等不敢过于靠近,因此无法探知详细的战况,请太师恕罪。”
斥候队长入帐后,躬身禀告道。 阿鲁台抚须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挥手道:“明军势大,这不怪你,且退下。”
“谢太师!”
斥候队长急忙跪下拜谢道。 “父亲,儿愿领三千精骑前去支援和林。”
一个留着小辫,腰系弯刀,高大彪悍的将领走出队列,朝着阿鲁台躬身施礼道。 此人名叫阿卜只俺,是阿鲁台的二儿子。 他曾在永乐中期在大明进学(人质)三年,学成后以武事举人的身份荣归故里(遣返),因屡次领兵击败兀良哈所部,从而深得阿鲁台器重。 “再等等。”
阿鲁台犹豫良久后,缓缓言道。 “父亲,唇亡齿寒,我们不能看着明军攻破和林!”
阿卜只俺再次施礼请求道。 “二哥,‘坐山观虎斗’的道理你不懂吗?”
昂克孛罗忍不住走出队序,反驳道:“更何况,就算你带五千精骑过去,又能怎样?莫非你觉得靠骑兵数量就能挡住明军的火炮?”
他是阿鲁台的第三个儿子,虽然生性狡诈多疑,但作战勇猛,且又年富力强(三十余岁),能以一当十,是阿鲁台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 “莫非二哥被毛胜那小子刚才的话说动了心,打算带走三千精骑去投南人的皇帝?”
昂克孛罗说到这里,瞥见阿卜只俺不发一言,于是阴恻恻笑道。 他口中的“毛胜”是毛安泰次子。 毛安泰,汉化的蒙古人,原名阿力台,是阿鲁台的亲哥哥。 所以,毛胜是阿鲁台的亲侄子,与昂克孛罗、阿卜只俺是堂兄弟的关系。 毛胜的伯父那海在洪武年间带着毛胜的父亲毛安泰等亲族一起归附了大明,更是在后来的永乐第一次亲征大漠时立下功劳,得以升至都指挥同知。 由于那海病亡后无子,朱棣恩准毛胜之父毛安泰袭职卫指挥使。 朱棣第二次北征时,毛安泰随驾,战时负伤,后来病逝。 朱棣第三次北征时,毛胜的兄长毛济袭毛安泰之职,随军北上,期间立有军功,却因病未升而逝。 故而,朱棣于永乐十九年恩旨毛胜袭职卫指挥同知。 乾熙二年六月,毛胜被朱高煦调任为陕蒲二营营长。 朱高煦得知阿鲁台率兵援助脱欢之后,就把与阿鲁台有亲的毛胜也带上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派出毛胜为皇命钦差,来劝说阿鲁台率兵投降,不过却被阿鲁台给轰了出去。 “住口!昂克孛罗,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阿鲁台双手握拳,奋力砸向面前的桌案,大声呵斥道:“南人皇帝派毛胜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我部军心!大明的使者,某又不是没杀过。若非来人是毛胜,你觉得他还有命回去?”
朱棣当年第二次北征的导火线,就是阿鲁台杀死了大明钦差使臣兵部给事中郭骥。 “父亲,您看看二哥,孩儿只是随口一说,他就如此反应,肯定是心里有鬼!”
昂克孛罗毫不退让的指着面色阴沉、紧握双手的阿卜只俺,咄咄逼人道。 “给我住口!”
阿鲁台大怒,再次猛拍桌案,豁然而起,抬手指着昂克孛罗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父亲!”
昂克孛罗双膝跪地,俯首道:“孩儿知错了,求父亲息怒!”
阿鲁台子嗣众多,不过最看重的只有长子也先孛罗、次子阿卜只俺、三子昂克孛罗,余子皆比较平庸,并不出众,且有些还较为年幼。 但也先孛罗在上次率军南下掠夺大明村镇时,遭遇明军突袭中火铳而死,所以现在阿鲁台手下可堪大用的儿子就只剩下了次子阿卜只俺、三子昂克孛罗。 “老夫的态度很明确,瓦剌诸部一直与我蒙古争锋,尤其以绰罗斯部为甚(阿鲁台杀了马哈木),这次来援助脱欢,除了本着唇亡齿寒的道理之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
阿鲁台没有理会昂克孛罗,而是环视大帐之内的众部落酋长、将领,缓缓言道:“第一,此战若胜,哪怕是惨胜,只要能击退明军,那么我们便可扭转十余年以来的困局,与南人谈判,要求南人朝廷提高与草原的各类物资贸易数量。”
“各类物资的重要性,老夫不多说,诸位也都明白。”
“按理说,乾熙皇帝不会答应,可我们打败的是他重新改编的新军!”
“乾熙皇帝是个识时务的人,他的朝廷正在进行各种改革,新军首败,意外着他治政的失败,为了长远之计,他会暂时选择答应我们,以争取时间整理内政,继续训练新军。”
“而我们同样需要时间!永乐皇帝三次北征,打得草原各部人心尽失,漠西、漠东、漠南大部已落入南人手中,我们要一一将这些地方夺回来!”
他说到这里,见众酋长、将领听得热血沸腾,于是放慢语速道:“还有第二点,那就是此战胜了之后,包括以脱欢为首的绰罗斯部在内的漠西诸部将成为我等的附庸,和林城也将重回大汗王庭治下,我等的实力反而会得到增强!”
“报!”
阿鲁台充满激情的演讲刚刚结束,诸部酋长、将领正在畅想美好未来之际,一位信使急匆匆走进大帐,行礼后高声道。 “说。”
阿鲁台重新坐下,然后看着信使朗声道。 “禀太师,明军使用了一种新式火炮,在和林城上打出了许多缺口,如今数千明军已经开始登城,乾熙皇帝亲自在后方督战,和林城已危在旦夕。”
信使赶紧答道。 “再探!”
阿鲁台立即吩咐道。 信使躬身领命,随后迅速退出了大帐。 “父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仍旧跪在地上的昂克孛罗俯首拜道:“孩儿愿领三千精骑前去突袭乾熙皇帝!”
阿鲁台知道昂克孛罗说的有道理,可他总觉得事情肯定不像现在看起来这么简单。 就在他犹豫之时,又一位信使十万火急的走入大帐,扑通跪下,道:“报!”
“说!”
阿鲁台见信使汗流浃背,大口喘着气,于是连忙道。 信使犹豫道:“此事干系重大,小人不敢明言。”
阿鲁台心中一紧。 他隐约猜到了信使会禀告什么,当即果断的开口道:“这大帐之中并无外人,你说便是!”
“启禀太师,大汗王庭遭到明军突袭,大汗(孛儿只斤·阿岱)被俘,诸将死伤大半,各部溃散而逃。”
信使俯首道。 阿鲁台、阿卜只俺、昂克孛罗以及在场各部酋长、将领闻言,皆心中一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鲁台当即变脸,指着信使呵斥道:“来人,把这个冒充信使,乱我军心的恶贼拉下去砍了!”
“太师饶命!太师饶命!太师饶命!”
那信使意识到阿鲁台要用他的脑袋安抚军心,于是立马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 “昂克孛罗何在?”
阿鲁台见周围卫士有些迟疑,果断的看向第三子,高声喝道。 昂克孛罗心领神会,迅速起身,疾步行至信使身后,一把捂住信使的嘴,并火速抽出腰间弯刀,将信使割了喉。 “你们都看见了,这就是乱我军心的下场!”
阿鲁台眼皮都不眨一下,冷冷的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信使,环视众人说道。 他虽然话说的好听,可内心却惊骇无比! 阿岱汗乃是当代蒙古正统大汗,相当于北元的皇帝,王庭被攻破,大汗被俘,则表示着北元朝廷的破灭! 阿鲁台之前收到的情报显示,大明乾熙皇帝亲率六万大军从黑水城北上,此外再无其他明军。 这也是他敢把麾下精锐骑兵悉数带走的缘故之一。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阿鲁台临西行前特地从其余各部抽调了大量青壮,对王庭周围的守护力量进行了加强。 后来探知有两路明军分别进入漠东、漠东之后,他就猜到朱高煦这次共发了三路大军北上。 于是,为巩固王庭,阿鲁台下令把整个胪朐河流域的所有十二岁以上的男丁集结到王庭外围,守卫大汗。 但明军还是俘虏了阿岱汗! 大汗死了,可以再立。 王庭被毁,可以重修。 然而,麾下精骑一旦丧尽,他阿鲁台就成了失去爪牙的老虎,别说再立大汗重修王庭,他恐怕也会尸骨无存! 换言之,若此次他联合脱欢与大明乾熙皇帝一战,最终败北的话,他将彻底失去所有,包括东山再起的机会! “传令,立即出兵,袭杀乾熙皇帝!”
阿鲁台高声宣誓道:“不杀皇帝,誓不罢休!”
“不杀皇帝,誓不罢休!”
昂克孛罗紧随其后高呼道。 “不杀皇帝,誓不罢休!”
现场众将、各首领也被阿鲁台父子的情绪所带动,跟着举手高呼。 他们都明白此战是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一战。 赢了,便可以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输了,就再无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