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顾不得了,成陌飞身上去一把揽住她便抱离火灶边。乔子秋舀了一大瓢凉水冲上来,拉下她的手腕直浸入水中。成师傅紧走几步,取了大锅盖掩住沸油,杨师傅接过鱼鲙穿汤,继续完成这道光香味就让他欲罢不能的水煮鱼。一时间,整个厨房里兵荒马乱,一地鸡毛。手被乔子秋按在水中,向北低着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疼得掉眼泪了。看到泡在水里也变得越来越红的手腕,和一滴一滴水珠砸下来溅起的小水花,成陌再也忍不住,抱起向北就往外跑,“我带你去上药。”
将一口气提到极致,闪身上了三楼,把人放到床上。到墙柜上层隐秘处取出一小罐绿色药膏,不要钱一样厚厚地涂在向北的两只红肿的手腕上。这一会儿被油溅上的地方已经晶晶亮亮地起了五六个大水泡,药膏一触碰上去就钻心地疼,向北当时眼泪就成串地往下滑,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哭出声。等这位公子给自己两手裹粽子一样包了几大圈细棉布条后,那灼烫的刺痛竟然缓解得差不多了。包完伤口,成陌抬起头才发现向北这一脸的泪,一把将人死死搂进怀里,一叠声安慰:“不哭不哭,小北不哭,很快就不疼了,我用了父皇带来的玉肌霜,再严重的灼伤都可以治好的。”
向北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脑袋被压在宽大温暖的怀里快要喘不上来气,耳朵里传来对方胸腔里发出震动,有如大提琴般的低鸣。两手疼痛不能拍他,只好认命地尽量挣扎着抬起鼻翼倒换点空气,别被闷死了,直到传来敲门声,人被放开,才算是活过来了。有伙计送上热水,两个随侍丫头过来回话:“主子,忠叔说佟姑娘受累了,让我们过来侍候梳洗。”
“对,小北,你这一身油污,是该沐浴梳洗换身衣物。我去隔壁偏厅等你。”
因为很快又要入夜了,双手不方便,向北换了套蓝色锦缎春衫,只让人简单地梳了个双丫披肩发。出来往偏厅走时,在楼梯口正碰上乔二和两个伙计端着菜准备进二楼雅间。刚出浴的向北一张小脸玉白透粉,乌发微湿,蓝锦夹衫外的天青鲛纱披被楼道的风轻轻拂动,翩然若蝶舞。乔二望着她,有片刻惊艳,更多的却是释然。这才是那个让自己不顾一切去紧跟的女孩原有的样子。无论布衣、还是锦帛在身都会散发出聪慧自信光芒,无需铅华亦飘逸出尘的女孩。“北北,伤怎么样?换洗好了,没沾到水吧?师傅们又照你的法子做了几份鱼,下来试试菜。”
“好啊,太好了。”
边答应着边往楼下来。“记得告诉过你我在偏厅,为什么不找我?”
成陌拉开偏厅的门快一步挡在向北前面下楼,站在二楼雅间门侧生气道。乔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先在围榻左下首榻几旁等候。见向北白了成陌一眼也不答话地自顾往里来,笑笑,略抬臂轻扶她坐下。自己去对面右下首位置站着,待成陌在上首坐了,方坐下夹几筷子菊花鲤鱼、清蒸鲫鱼、涮两片脆鲩用小碟装了递到向北手边,温和关切地问她,“手还疼吗?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倒是不太疼了,只是这个布条包得又厚又松,非常碍事儿。”
“那可能是丫头们没经验,我来帮你重新包扎一下,裹紧一点就好了。”
乔二起身过来弯腰解开向北左手腕的布条,一圈圈拆开时还玩笑了一句:“你这绷带哪是缠手啊,足可以做束腿攀山之用了。”
因为低着头,他错过了对面那张瞬间青黑似墨的脸。直到露出伤口,看到厚厚地糊得跟刷墙似的玉肌霜,心下倒抽一口凉气。这特制御用的消炎生肌圣药,外面百两银也难得一茶匙,她这三五个水泡差不多用了快一茶碗吧?这哪是丫头敢用的,九成九是上面这位的杰作。自己刚才那般玩笑,怕是被他又恨上了。于是也不抬头,一口气把两只手腕都包完。到底是武将世家,这外伤救治是基本功。包扎的绷带缠了三层,松紧适中,完全不会影响双手的动作。向北展颜一笑,眼神揶揄地往成陌方向瞟一眼,“谢谢子秋哥,你的包扎技巧一流!棒棒的!这一看啊就比那些没经验的丫头绑得好多啦——”成陌从入座后,两人一个劲说话也没人理他开始,就铁青着脸在一旁生气,这会儿更是憋得有些发紫了。乔二很尴尬地讪讪一笑道:“额,那个,仁载,为兄之前没想到是你包的,口不择言,还望莫要怪罪。”
“不知者无罪,我没有怪你。她可是知道我那玉肌霜都用到见底了,有说过我一句好吗?她自己做事不小心伤了,我也是心焦难受,一点不好过的啊,可她对我是个什么样儿,你也看到了。”
听他说得气怒,想起当时他的焦急心疼也不似作伪,还有那个差点没把人窒息但却异常宽厚温暖的怀抱,向北想着算了,没那么矫情,就过了吧。转念间就听他怪自己做事不小心,一时间委屈难过,不知如何分辩,眼泪就下来了。成陌慌乱地站起来,想擦掉这些断线珍珠般不停滚下来的泪珠,又被向北推开手,想解释又不知自己哪儿就错了,“咳咳,那个仁载,嗯,生水滴在热油中就会爆烈飞溅,可能刚好你那只筷子不小心带了些汤水,然后——”“什么?是我?是我伤了向北?”
成陌捧着头一屁股坐下,过了会儿把前额轻轻靠在向北肩头,声若蚊虫很是尴尬地说:“对不起。”
哎,这根本就是个被宠坏的大男孩,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这个金贵公子怕是连厨房都没进过吧,哪知道这些生活常识。不过,也不能这样轻轻带过,好歹拧拧他这臭脾气,长长记性。“你快把头移开吧。你又不懂也不能怪你,可你这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终究是错了吧?我不生气也可以,但你要跟着我吃最少三大口一模一样的菜。”
“真的?我吃,三口哪够,多少口都吃。”
成陌立马笑得像趾高气昂的花公鸡,坐回主位,举着筷子等向北先夹菜。向北坏坏一笑,伸向酸辣水煮鱼,满满地夹了一筷给他,自己又夹了一片到碗里,迎着那两人的视线,美滋滋地放在嘴里,是这个味儿,麻辣鲜香,这叫一个幸福爆表。成陌有样学样,夹起碗里的两大块鱼肉就送进嘴里。“啊,啊,啊~~~,~~~”从舌尖到喉头,刺痛、酸麻、苦疼,所有不曾经历过的、难以言说的味觉体验立时充满了口腔,整张脸红得像要滴血,还在一直往脖颈下蔓延,额头浸出细细密密的汗。成陌张大嘴、哑声地啊啊着,以两手扇风,试图减轻点儿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向北提壶倒水,悄悄从空间里顺出点蜂蜜加进壶里,将温热的蜂蜜水一碗接一碗地递过去。几乎是用抢的,成陌一把夺过去往嘴里灌了三、四碗,刺痛感终于慢慢消失,继之而来的是从胃里往上传的暖暖的舒适,和口中丝丝回甘。看一眼向北,举箸伸进汤中夹。乔二目瞪口呆地一旁看着,此时方举箸至盆中夹起一小段红椒,拿眼神示意向北注意过来,悄声问道:“真的不会出事儿吗?这不是我送你的那——”“没错,正是。放心吧,子秋哥,这个绝对没有毒。让人唇舌肿痛的刺激也可称之为辣,你有没有觉得这就像一口含进一整勺黄介末的滋味?正如很多人会在习惯了烈酒带来的最初痛感之后,会爱上那种让人酣畅淋漓的后劲儿。”
“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你只要确认无毒就好,只担心你气急失了分寸,为兄只是不希望你有事。不过刚才在后厨,杨师傅就盛出一大碗去,吃得汗流夹背还大呼欲罢不能。”
“子秋哥,你要找多一些木匠才好,很快就有得你忙的啦。我去找几位师傅上来,一起讨论一下这些新菜式。”
“我去吧,你也吃几口,辛苦一番自己都还没顾上呢。”
“好的,那谢谢子秋哥,”向北目送着乔二出了门,才回头夹了几筷糖醏鱼放在成陌的碟子里,“喜欢也要少吃一些,猛然吃多了,肠胃会受不了的。”
“小北,你原谅我了?!你看,我都自罚吃这么多口了,我是不是可以被原谅了?”
成陌又惊喜又委屈,可怜地放下筷子,拉住向北衣袖轻轻晃着撒娇,抬头紧盯着她,眼里含着并未刻意掩饰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