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洛城东城门处。 一辆三辕青篷马车在百余名精锐骑卒。 以及大量下洛城官吏、衙役、士卒的簇拥下。 徐徐跨过那面带真心笑意的灾民。 缓缓朝着东城门行去。 三辕青篷马车内。 许奕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车帘。 略显厚重的车帘遮挡住了其与灾民之间相连的视线。 缓缓前行间,宽厚的城墙亦遮挡住了半午后的暖阳,使得车厢内陡然一黯。 然。 无论是略显厚重的车帘也好,还是那宽厚的城墙也罢。 其能遮挡住许奕与灾民之间相连的视线,亦能遮挡住半午后的暖阳。 但其却始终无法遮挡住许奕与灾民之间相连的心。 更无法遮挡住由许奕所带给燕地、辽东之地百姓的温暖。 三辕青篷马车缓缓前行。 仅仅十余息的功夫便穿过了那宽厚的城墙。 彻底进入下洛城内。 方一入城。 侯文鸢便自觉地自三辕青篷马车缓缓而退。 辞别侯文鸢及大量下洛城官吏后。 三辕青篷马车在百余名精锐骑卒的拱卫下一路向西缓缓而行。 三辕青篷马车内。 许奕斜靠于软榻之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待身心完全放松后。 许奕于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与侯文鸢一路行来时的坐而论道。 以及那自出沮阳城后,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 不知过了多久。 许奕于车厢内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抹如溪水般清澈的明悟之色自其双眼中一闪而过。 “所谓治世之道,无非治民尔。”
“民富,则国强。”
“民弱,则国弱。”
“故,欲使国富,必先让利于民。”
“此,方为治世之道。”
许奕斜靠于车厢软塌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旁小木桌,口中更是低声喃喃自语道。 话音落罢。 许奕再度缓缓闭上双眼。 于脑海之中不断地思索着‘治世之道。’ 先前所言,只不过是‘治世之道’的大意而已。 换言之,便是其为总纲,亦或者纲要。 而欲要使这一纲要彻底达成,则还需制定更多的细则。 随着三辕青篷马车缓缓前行。 车厢内的许奕于治理一道越钻越深。 此道虽暂无用武之地。 但以大周王朝的现状来看。 恐用不了多久便能用到此道。 到了那时。 王大营内的两万一千名士卒便为其矛。 而燕地上谷、渔阳两郡的百姓,甚至于辽东之地的百姓则将会成为其手中最坚实的盾。 矛,主攻伐。 盾,主屏护。 一矛一盾,缺一不可。 ...... ...... 酉时。 落日的余晖逗留人间之际。 三辕青篷马车于夕阳西下中缓缓抵达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即,位于下洛城西的两座工坊。 此两座工坊,一为已然初现锋芒,为许奕敛财无数的药玉工坊。 另一工坊虽尚未正式投入使用。 但以辽东之地的现状来看。 其一旦正式投入使用,必然会如一支冲天利箭。于顷刻间划破辽东‘阴霾。’ “六爷。”
“药玉工坊已至。”
临近药玉工坊之际,杨先安身骑骏马行至三辕青篷马车处,恭声禀报道。 三辕青篷马车内。 许奕闻得禀报,自沉思中渐渐还转至现实世界。 随着其双眼缓缓睁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自其双眼中一闪而过。 随后,便再度恢复至以往的古井不波。 无人知晓其这一路所思所想具体为何。 更无人知晓,其心中的‘民富则国强’究竟会给大周王朝带来何等石破天惊般的变化。 一切的一切,都将会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 而渐渐浮现于人世间。 只不过,等到了那时,一切的一切早已成了定局。 三辕青篷马车车厢内。 许奕稍稍定了定神,随即自彻底停稳的马车内缓缓而出。 其方一踏出车厢,早已于冬季寒风中等候数个时辰之久的徐千乘、柴宝义、宋元福三人快步上前。 “臣药玉工坊柴宝义,拜见王爷。”
“末将陷阵营曲长徐千乘,拜见王爷。”
“属下宋氏商行宋元福,拜见王爷。”
三人止步于许奕身前三步处,各自恭敬行礼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缓缓开口道:“免礼。”
“谢王爷。”
三人闻言再度恭敬行谢礼。 谢礼过后,方才缓缓起身。 宋元福缓缓起身之际,目光微不可查地自许奕身上一闪而过。 仅仅只是一眼,宋元福便身躯微微一颤,再也不敢偷偷打量许奕。 自半年前,就藩路上一别,至今仅仅不过半年之久而已。 然,如此‘短暂’的时间里。 许奕所带给其的压抑之感,却足足翻了数倍之多。 此等变化,又岂能不使宋元福心惊不已。 不知不觉间。 宋元福竟心生一种无处藏身之感。 好似其立身于许奕视线之内,便自此毫无秘密可言般。 这种感觉当真是令宋元福如坐针毡。 “宋东家。”
就在宋元福心神飘忽之际。 许奕缓缓看向身前的宋元福。 宋元福闻言身躯不由得微微一颤。 原本飘忽的思绪飞快地回转而来。 “属下在。”
宋元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强行稳住心神,低头拱手行礼道。 “这一路行来,可还顺遂?”
许奕面露丝丝关切之意地缓缓开口问道。 其对于宋元福这个明面上的‘白手套’总体还是满意的。 自宋元福以燕王府的名义成立宋氏商行后。 半年多的时间里,前后两次极其出色地完成了许奕所交代的重任。 除此之外,宋元福更是凭借其出色的经商头脑,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为许奕带来了五千余两的额外收入。 莫要小看这五千余两。 须知,宋元福这半年来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于了收购粮草、运抵粮草一事。 此五千余两当真是其于百忙之间赚取的。 由此可见,宋元福于经商一道是何等的别具天赋。 药玉工坊前。 闻得许奕询问后。 宋元福急忙再度拱手行礼道:“回王爷问,属下这一路行来,大体上还是顺遂的。”
“能有此顺遂,皆仰仗于王爷所赐王旗。”
“若无王旗在,此行恐多有艰辛。”
许奕闻言自动过滤掉后两句马屁之言。 随即缓缓开口问道:“如此说来,此行亦有艰辛,宋东家且细细说来。”
“是。”
宋元福答应一声,随即沉吟数息。 数息后。 宋元福开口回答道:“这一路行来,仰仗于王爷所赐王旗,沿途官府、世家大族皆无为难之举。”
“沿途山间匪人因惧于王旗,亦是不敢为难属下。”
“更有甚者,再见到燕字王旗后,主动出山护卫于商队两侧。”
“然,今年各地民生多艰。”
“一路行来,时不时便有拖家带口者数百之众,跪拦于商队前路。”
“祈求商队施舍粮食于其。”
“若不施舍粮草,其便长跪于商队前路。”
“使商队寸步难行。”
“属下见之,屡屡行报官之举。”
“然,官府一至,群民皆散,官府一离,群民复聚。”
“着实是令人疲于应对。”
宋元福微微一顿,随即深深叹息一声。 当时之情形,其至今想来仍心有无奈。 沿途那聚众拦路者皆是以宗族为集体,拖家带口而至。 官至则散,官离则聚。 且打也打不得,驱也驱不散。 此‘无赖’之行,着实令人苦恼不已。 宋元福微微摇头,似欲将脑海中的无奈驱逐一空般。 数息后。 宋元福定了定神,继续开口说道:“属下无奈之际,只得以王爷之名,寻各地官府沿途护送。”
“但,郡有上中之分,县有上中下之分,官府亦有大小之分。”
“大府人多,可至人亦多,往往这时商队便会快速行进。”
“小府人少,所至人亦少,往往这时商队便会三里一顿,五里一停。”
“无奈之下,属下只得每遇此景,便寻当地宗族族老、当地宿老,行‘经商’之举。”
话音落罢。 宋元福再度重重叹息一声。 可见这一路行来,其所耗费之心神,何等之巨。 许奕闻言眼睑微微低垂,使人无法自眼神中看出其此刻所思所想。 十余息后。 许奕缓缓抬起眼睑,再度看向宋元福,安抚道:“这一路行来,宋东家多有辛苦,汝之苦,孤自看在眼中,记在心间。”
“待此间事了,孤亲于王府内设宴,为宋东风接风洗尘。”
宋元福闻言身躯不由得猛然一震。 原本满是憔悴之色的脸庞,瞬间红光满面。 “为王爷效命,属下之荣幸尔。”
“这一路行来,多仰仗于王爷所赐王旗。”
“属下只不过是做了些许份内之事罢了。”
宋元福强行稳住激动不已的内心,再度拱手行礼道。 许奕笑了笑,随即缓缓开口说道:“孤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宋东家之功,孤自看在眼中,记在心中,宋东家无需这般。”
宋元福闻言心中一暖,随即再度拱手行礼道:“谨遵王爷之令。”
话音落罢。 许奕面色如常地缓缓开口问道:“宋东家可还记得这一路行来,沿途百姓共有多少相拦之举?”
“又分别发生于哪个郡县之地。”
“当地民生如何?是向来如此艰辛,还是近些年头方才这般多艰?”
“若是近些年头方才这般多艰,其背后究竟是那天灾,还是人祸?”
“此外,当地税收几何?可曾有官府私加赋税之举?”
“若有,又是以何种名义,何种方式。”
许奕一连串的问题,使得宋元福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行商过程,多无趣味。 沿途所行,除照顾某种生意外。 行商之人,最多的还是以沿途所见民生、民事为解闷源泉。 故而,许奕所抛出的诸多问题,对于宋元福而言并不难以回答。 其之所以沉思,无非是各地情形并不相同,其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片刻后。 宋元福自沉思中回过神来。 随即缓缓开口说道:“回王爷......” “.......” “.......” ...... ...... 入夜。 下洛城西,药玉工坊。 许奕端坐于账房太师椅之上。 手持一本厚重账册缓缓翻阅着。 自药玉问世,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其便已然为许奕积累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积蓄。 但很可惜。 此时的许奕正如那竹篮打水般,纵使其收获的钱财再多,其也绝无存贮的可能性。 无他。 其所需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花出去的钱,才算钱。”
许奕缓缓合上手中的账册,心中喃喃地自我安抚道。 话音落罢。 许奕身躯缓缓后靠于太师椅椅背之上。 双手交叉自然而然地放置于脑后。 待双腿高翘至书案之上后。 许奕缓缓闭上了双眼,将身心彻底放空。 待身心彻底放空后。 今日黄昏之际与宋元福所谈言语渐渐浮现于许奕脑海之中。 ‘沿途郡县皆有加赋之举。’ ‘若算上朝廷赋税。’ ‘多者占据百姓全年所收六成有余。’ ‘少者亦占据百姓全年所收四成有余。’ ‘且加赋之由,层出不穷。’ ‘各地民生已然艰辛至令人发指。’ 宋元福的话语与陷阵营斥候曲自各地传来的情报相互结合后。 许奕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大周百姓的艰辛现状。 ‘民富则国强。’ ‘民弱则国弱。’ ‘或许,将其改成民富则国富,民弱则国亡更为恰当。’ 药玉工坊账房内。 许奕微闭着双眼于心中暗暗喃喃道。 与此同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急迫感再度于无形之中逼近许奕。 以大周王朝各地民生以及现处处境来看。 或许用不了三年,便会天下大乱。 而此时。 王大营才堪堪更换了五千柄雁翅刀、八千支长枪。 就连战马,也才堪堪刚过两万之数。 至于布面铁甲,此时棉花尚未运抵燕地,又谈何布面铁甲? 至于许奕计划中的五千人马具装的重骑兵。 现如今人已挑选完毕,且正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进行着‘重骑计划’的训练。 然那具装铁甲。 现如今却是连一丝一毫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前路多煎啊。”
药玉工坊内。 许奕于近乎压抑的急迫感中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