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府,葱蔚洇润的花圃内。春光里,迎春与山桃扬起笑脸,浅淡花香杳杳弥散。于是不知何时,斑驳飞舞的蝴蝶,轻然栖息于娇嫩的花蕊之上。从白天到黑夜,再由黑夜到白天,向雨河、花子琳、谢元魁、张书仪四人已死守向府近两日之久。这期间,严兴贤带领的高手队伍,宛如一头头视死如归的饿狼,发疯一般前赴后继冲杀而来。向雨河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但清楚记得自己用坏了两把长剑。两把剑全是剑刃刺击人体坚硬骨骼导致剑身歪曲。而花子琳、谢元魁也差不多,都至少换过一次武器。相比于还有武器替换的他们仨,张书仪相对懊恼许多。她随身携带的暗器超过三十枚,再加上向府内零零散散的暗器总和,数量在两百枚上下。这些暗器一部分被她安装在吻兽嘴里,以及向府房屋的各结构的缝隙中,做成令人猝不及防的机关。另一部分则由她亲手投掷杀敌。她用光了两百枚暗器,杀退一拨又一拨高手,却仍旧无法彻底退敌。她虽是暗器高手,但远远不到万物皆为暗器的境界。如今她的暗器用光,留在向府已无用武之地,却又不愿听谢元魁的劝说,只身逃离这里。谢元魁不善言辞,张书仪一个劲摇头,他便不知该说什么了。向雨河沉声道:“弟妹,你还是听元魁的,现在就走,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依云。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好向她问个清楚。”
提及谢依云,张书仪满心悲伤,犹豫过后,终于含泪点了头。张书仪一走,本就危在旦夕的局势,更是加剧一分,三人随时可能被严兴贤攻破。向雨河深吸一口气,又看向花子琳,温柔说道:“子琳,你和弟妹一起走,以后还能见到飞尘。”
向雨河一向聪明,知道女人们一向爱子心切。张书仪愿意为谢依云而走,花子琳当然也会因向飞尘而狠心离去。可惜他低估了她对他的爱。她固然也爱自己的儿子,但是向飞尘已确认安全,她便有义务陪在自己的男人身边。花子琳面无表情地摇头道:“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说了什么吗?”
向雨河当然不会忘记那场如梦如幻的初遇。花子琳本不是白鱼镇的人,而是距离楚国都城很近的青玉城的居民。青玉城没有青玉,只有如青玉一般美好的姑娘。二十年前,向雨河与谢元魁结伴游历楚国。艳阳西沉,黄昏时分,一叶小舟飘在细长的小河上,途经青玉城的粉蝶镇。谢元魁划桨,向雨河便平躺小憩。他做了梦,梦到美丽的姑娘,对他甜甜地笑。姑娘很近,仿佛近在咫尺,但是伸手去抓,总会差上一点。于是他和姑娘在百花芳丛中打闹嬉戏起来。那感觉愉悦极了,像是喝到了陈置百年的佳酿,尤其醉人。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斜斜一看,正好看到江畔打马踏青的姑娘。姑娘相貌清甜,容韵天成,异样迷人。那一瞬间,向雨河已然分不清梦与现实。这位青青可人的姑娘,正是花子琳。向雨河看到她时,她也看到了向雨河。于是她甜笑着向他招手,询问他们是何处游历而来的旅人,请他们到渔村里吃饭。细细垂下的珍珠帘子内,她梳理着乌黑长发,笑语盈盈问道:“向雨河,你听说过血蝴蝶吗?”
向雨河只知道红蝴蝶,不知道血蝴蝶,便顺着问道:“血蝴蝶是什么?会吸血的蝴蝶吗?”
花子琳清脆一笑,解释道:“你只猜对了一半,血蝴蝶不只是吸血的蝴蝶,还是泣血的蝴蝶。”
向雨河只好追问道:“泣血的蝴蝶是什么意思?”
花子琳道:“我们粉蝶镇每到春秋两季,便有数之不尽的蝴蝶飞来。这其中有一类蝴蝶特别奇特。它们不吃花蜜、汁液,也不吃树叶、花瓣,只吃同类的血液。蝴蝶是有血的,只不过它们的血并不是红色。但是血蝴蝶吃掉它们的血后,就变成了触目的红色。血蝴蝶和其他蝴蝶一样,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不同的是,血蝴蝶会在自己伴侣缺少鲜血时,泣出自己体内的鲜血给予对方。”
向雨河出生在偏远的白鱼镇,当然没听说过如此奇特的蝴蝶,花子琳一说,他便啧啧称奇。花子琳道:“我想找个像血蝴蝶一样的伴侣,他会为我哭泣,为我流血,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向雨河觑着帘内依稀曼妙的姑娘,含笑道:“我想我能做到。”
向雨河与花子琳的爱情故事就是如此简单。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心机,只是单纯地、对对方有新奇的好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了。向雨河至今未见过花子琳所描述的血蝴蝶,但他早已做好化生这只蝴蝶的准备。而今正是他履行昔年许诺之事。严家高手们稍作休整,便再次喊杀震天,冲锋而来。三人再也抵挡不住严家众人的冲击,尤其是这一次,一直发号施令的严兴贤也化身战士冲杀而来。他们必死无疑!无论是严家众人还是他们本人,心里都这么认为。张书仪一走,谢元魁了无牵挂,手持大刀同样亢奋喊杀,不退反进,迎面砍掉两人,随后被一群高手劈成血人,铿然倒地。高手们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向前冲杀。严兴贤已来到队伍的最前方,养精蓄锐两天的他,手持长枪携无敌姿态而来,宛如一尊战无不胜的战神。向雨河不是他的对手,花子琳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今他们夫妻加起来,也不可能战胜严兴贤,遑论他身后还有数十名高手。在这不容片刻思考的时刻,向飞尘本能向前一冲,将花子琳护在身后,手持长剑与严兴贤决一死战。然而他在连续两天的激烈战斗中,耗光了体力与源力。而今他全身上下只剩与生俱来的顽强意志苦苦支撑。他全盛状态,或许可以击败严兴贤。可是现在的他,只是严兴贤的一合之将。长剑突刺而出,其速度之慢,竟与普通农夫挥动锄头相差不多。于是在他刺出长剑的瞬间,锋锐长枪已然洞穿他的心脏。严兴贤抽出长枪,殷红鲜血激射四散,一部分洒在地上,另一部分洒在花子琳的脸上。她怔怔地盯着颓然倒地的向雨河,自己也全身一软,瘫倒在地。她抱紧已在弥留之际的他,忘了思考、也忘了哭泣。她抬眼看一脸冷酷的严兴贤,下意识移开目光,看到旁边的花圃。花圃内,两只蝴蝶沾了血,相互依偎在一起,仿佛泣血。它们像极了她曾经描述的血蝴蝶。“原来血蝴蝶是真实存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