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一:
我是阿舍纳,乃北樾名将丽谷弥尔的幺女,自小便跟随在阿者(北樾语,母亲)身侧一同镇守凉州,护四方安宁。 凉州的日子虽荒凉苦闷,却比条条框框的幽州(北樾国都)逍遥自在些,空闲时还能同战士们一同饮酒对歌,策马操练,无不快活。 闲暇之际,阿者也总会呢喃起三王女的事迹,及鞭策我应像三王女那般深明大义,护我北樾安宁! 如此耳濡目染之下,我亦日渐钦佩这位传闻中最得圣宠,最娇纵跋扈的三王女! 传闻之中,三王女自小便指婚于战功赫赫的定北侯的世子,可惜,天不遂人愿。 当年,北樾与南姜开战,世子随定远侯出征,可辗转数月也未能击退强劲的敌军,终是寡不敌众,均战死沙场之上。 那次大战,北樾与南姜皆元气大伤,为平息战乱,三王女便提议两国联姻来缓和两国战事。 最终,定为南姜储君(月枯商禄)与北樾三王女(伊古奈良)联姻,换取两国的安定生息! 翌年冬日,三王女还将自己刚降生不足两月的荣谙公主(月枯苍灵)送往我北樾作质,制衡两国。 阿者每每讲到此处,总会赞许三王女的胸襟,亦会怜惜月枯殿下孱弱的身子,还总感叹月枯殿下性子被养得凉薄恭顺,完全不似三王女那般明媚张扬。 可我并不认同阿者的言谈,每次都会与阿者激烈辩驳,可那时年幼的我,并不知晓自己的口无遮拦会落人口实! 还沾沾自喜地认为君主(北樾国君)性情残暴多疑,又好战才害得北樾百姓水深火热,还害得三皇女需与南姜联姻,需将月枯殿下送往我北樾作质制衡两国! 还认为君主是忌妒三王女名望高于自身,才处处怠慢月枯殿下,养得殿下的性情这般凉薄恭顺! 更可笑的是,我还不顾阿者的反对,偏要使计留于宫中,伴在月枯殿下身侧,护月枯殿下周全。 -------------------------------- 片段二: 起初,月枯殿下并不愿搭理我,还是我胡搅蛮缠烦得殿下实在没办法了,才勉强同意我留在玄云阁中小住几日。 也是小住的那几日,我才知晓月枯殿下这些年在宫中的日子,竟过得这般艰苦! 我从未想过,这偌大的玄云阁外边看着古朴,可里头却是庭院破败,围墙半塌,枯叶摇曳,藤蔓横生,处处都弥漫着凄凉与怪异! 走至屋内,更是令人感慨万千,君主竟将孤苦无依的月枯殿下安置在四壁空空,且只有俩名侍婢(织秋,染冬)照料殿下起居的玄云阁! 难怪,此前教习姑姑会同我讲什么“月枯殿下脾性狠厉怪异,且不喜与人交往!”,还让我不要招惹殿下,离晦气的玄云阁远些!
可我觉得人心亦非一日而寒!若非他们这些混账东西整日恶意克扣玄云阁的吃食、药膳、衣物,私下还嘲讽殿下“心肠歹毒,曾因一件罗裙,竟亲手杖杀了自己的乳母。”而且,月枯殿下整日吃不饱也穿不暖,且身旁除了俩名侍婢,便只有那拾来的白狼幼崽(玄参)陪在身侧,又怎会喜与人交往?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仅小我两岁的月枯殿下竟只识得寥寥几个大字,可研习天赋却极高! 我不过才教导了月枯殿下半年,殿下便将六艺、五德、八雅学得七七八八!而今,还废寝忘食地研究起了卜辞! 我本以为月枯殿下是一时兴起才研究卜辞,谁知,不过两个月殿下便学有所成!还精准地推算出南姜与东微即将开战!还主动求我私下教授骑射要诀,以及剑术! 原本,我并不想教授殿下武艺,可万一如同殿下所推想的那般,南姜险胜东微不日便会派来使臣将长至七岁的殿下接回南姜,并将殿下赐婚于殉国的将领之子安抚军心。 如此,东微作为战败国,定不希望月枯殿下活着回到南姜安定军心!倘若,月枯殿下于途中遇险也必然会影响到南姜于与北樾的邦交! 如此之境,我不得不防! -------------------------------- 片段三: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弹指一挥间我我奉君主之命,随月枯殿下荣归南姜已有七年。 再有半年,殿下就到及笄之年,该与当年忠烈殉国的镇国公的稚子,也是如今骁勇善战,从无败记的骠骑将军(厉凨)成婚了。 彼时,恰逢连年大旱,灾荒四起,惹得诸国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而繁荣富庶的北樾自然遭逢东微与西祁的垂涎,继而兵马征伐。 君主(北樾国君)为平定战乱,亲率二十万精兵御驾亲征,不过月余时光便收复了关外几经沦陷的城池,却不曾想,此番竟是东微的诡计! 东微竟趁着君主收复城池之时,伺机攻占了幽州(北樾国都),并以满城子民为挟逼迫君主归降,君主不敌当前之困,只能求助于南姜。 南姜陛下以灾荒导致国步艰难为由拒绝援助北樾,王后(北樾三王女)于殿前跪了三日南姜陛下才同意援助北樾,可条件却是北樾国宝净叶雪莲。 可惜,南姜的援助终是晚了一步……君主宁死不降,幽州子民也以身殉主,其余幸存百姓皆愿归顺南姜,并居于曲临,由镇北候宣熵管制。 那日,厉将军凯旋而归的喜讯穿来,宫中人人都喜笑颜开、普天同庆,好生热闹。 只有降云殿中的月枯殿下与我愁容满面,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更不知该如何在这深宫中自处。 王后自得知北樾灭国的战讯,便将自己关于长春殿中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也不哭不闹。 月枯殿下担忧王后会做傻事,便让染冬备了王后喜爱的吃食,趁夜深偷偷潜入长春殿中劝解王后。 然而,月枯殿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回降云殿的了,还是厉将军抱着月枯殿下回降云殿的! 更诡异的是厉将军竟赖在降云殿不肯走,说什么外边天寒地冻,要讨杯姜茶暖暖身子! 明明此前俩人还相看两相厌,怎的现在竟能一同回降云殿,还能一同端坐于窗前共赏初雪! 还不等我忖度完,转眼就瞧见殿外的织秋忙急忙慌的闯入主殿中,声泪俱下的跪伏在月枯殿下身旁泣声道:“公主……长春殿……走水了!王后她……” 我闻之心头一颤,失神间打翻了手中的暖炉,一旁的月枯殿下楞怔了片刻:“休要胡言!”
继而踉跄起身赶往长春殿。
当我们赶至长春殿时,宫婢奴仆正全力救火,但风助火势,大火已然吞噬了整座宫殿。 月枯殿下望着火光冲天的长春殿,瞬间发了疯似的向着长春殿冲去:“阿者!!!”幸得厉将军眼疾手快,先我一步拦下月枯殿下:“公主!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月枯殿下挣脱不开厉将军的束缚,只能无力地望着我痛哭:“阿舍纳……今后……我再也没有阿者了!再也没有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刹那间,长春殿外火光烛天,漫天飞雪,喧声阵阵,我们却相伴着漫天飞雪的寥落与孤城断瓦的悲歌。 -------------------------------- 片段四: 自王后辞世后,月枯殿下愈发跋扈乖张,自上月及笄搬入了公主府邸后,更是夜夜笙歌,惹得不少锦京城(南姜国都)内的妇孺都私下非议殿下: “南姜三年洪灾,四年大旱皆是荣谙公主归来所致!……这荣谙公主简直灾星转世要祸害南姜呐!”
“连年大旱,灾荒四起,北樾灭国,王后薨世,这桩桩件件都可证荣谙公主不祥!”
“王后薨世都不足半年,身为人子又贵为公主却夜夜笙歌,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配做南姜的公主!更配不上厉将军!”
换作旁人,听了这些蜚语早就气得跳脚,可月枯殿下却是不以为然地端起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继而随乐声婆娑起舞。 舞着舞着,月枯殿下忽然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将手中的酒盏砸向奏乐的乐师,然后踉踉跄跄地瘫坐到地上泣笑。 “殿下!”
我正想抚起月枯殿下,可殿下却不肯起身,还借着醉意一把搂住了我:“阿舍纳……我真的好羡慕你呐!……你纯真,善良,明媚,温暖……也无怪阿者那般喜欢你!……又那般厌弃我!”
“殿下,怎会这般想?”
我从未见过月枯殿下这般失落,就好似万念俱灰的躯壳一般,一时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抚殿下,只能轻抚殿下的发端哄劝:“殿下可是王后的亲女,王后怎可能厌弃您呢?”
“不对!你讲的不对!”
月枯殿下摇晃着脑袋表示不满,继而奶凶奶凶地推开了我,嘟囔道:“乳母同我讲,我降生于寒冬,阿者却为我取名为苍灵,是望我暮别寒冬,迎万物复苏,扶摇直上。”
“那时,年幼的我信了,还为此机关算尽,不惜双手染血也要回到南姜……可到头来,却还是空欢喜一场!”
“这七年里,我日日谨小慎微,患得患失,也不过是想从王兄身上分得阿者的一丝怜爱罢了,可阿者总要疏离于我,却亲近养在膝下的王兄!”
“有时……我真的好恨阿者呐!……我恨阿者的博爱……也恨阿者的无情!”
“阿者,爱寒川世子,爱得可连他所爱的北樾百姓一并爱着……甚至连南姜的百姓亦可一同爱着……可为何,阿者就是不肯分一丝丝怜爱于我呢?”
“起初……我以为阿者不会爱,后来……我才知,原是我不配!”
“……” 月枯殿下说着眸中泪光点点,梨花带雨地冲过来搂住我,随后在我的耳畔轻声道:“所以,我亲手杀了她,还亲手焚宫烧殿!”
“嗯?”
我下意识地推开月枯殿下,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着殿下空洞的双眸。 “你在怕我?……可惜,太迟了!”
月枯殿下突然噗嗤一笑,空洞的双眸渐渐赤红,阴鸷的目色渗着寒意,原本清冷孱弱的气质也变得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