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个孩子”的念头在脑海中腾起的那一刻,连许知南自己都觉得震惊,因为她曾是一个非常排斥“生孩子”的人。 她不是讨厌小孩子,她只是讨厌“母亲”这个身份。 从懂事起,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母亲”两个字就像是枷锁一样,可以牢牢地束缚一个女人的一生,能把一个知性的女人变成崩溃的泼妇。 她才不要亲手给自己戴上金箍。 然而此时时刻,她竟然冲动地想要个孩子,并且这种冲动感还十分强烈。 她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现在对林嘉年的感情是爱还是相依为命多年所造就的习惯与羁绊。反正,在这段婚姻的开始之初,她是不爱他的,很明确的不爱,她只是自私地把他当成了绝境中的一条出路。 她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现在竟然疯狂地想要个孩子。 自己大概是疯了,还疯得厉害。 许知南立即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去,像是扔掉了一块烫伤手山芋,然而那种疯狂的冲动感却并没有一同被扔走,反而越发的根深蒂固,甚至开始逐渐变得有理有据了起来:有个孩子,我的生活可能就不寂寞了。 但真的是因为日子太孤单了所以才想要个孩子么? 不是这样的。 许知南的内心深处并不是这样想的,她只是单纯地想有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她的,也属于林嘉年的孩子,他们两个人的孩子。而且,现在的他们也不像是刚结婚时那样箪瓢屡空举步维艰了,完全有资格要一个孩子。 门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许知南心头一慌,立即把眼睛闭上了,放松面部肌肉,瞬间进入了假寐状态——装睡,她绝对是专业的。 卧室的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林嘉年担心会吵醒许知南,便把沉重的行李箱从地上提了起来,步履无声地去了衣帽间,又直接从衣帽间穿去了与之相连的卫生间。 简单地冲了个澡,林嘉年穿着一套居家服走进了卧室。 在外工作时,他的穿戴向来是成熟沉稳的,西装革履,手表领带,一丝不苟,然而私下的穿搭则十分简单休闲,就好比他现在所穿着的这套居家服,运动休闲风格的黑色短袖搭配着一条浅灰色的宽松运动裤,体感舒适又轻松。 但其实他现在所享受的这种轻松感并不只是来自一套简单的居家服,更多的则是来自于自己的家,一个有着许知南的家。 商场如战场,在外谈项目时,他所面对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许多层面具,摘下一个还有一个,左手相握右手就能藏刀,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去辨别、去运筹帷幄,神经时刻是紧绷着的。只有想到家,想到家中还有个人在等他,他才会获得几分轻松。也只有回到家中,回到她身边,他才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卧室内十分宁谧,许知南双目轻阖,呼吸平稳,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熟了。林嘉年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头枕手臂侧身躺着,认真、专注、又大胆地看着许知南,漆黑的眼眸中流露着不加掩饰的直白爱意。 只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才敢如此放肆地看向她,才敢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对她的喜欢。在她能看到的到地方,他总是克制的、收敛的,小心翼翼地藏匿着自己的感情,因为他害怕自己的喜欢会对她造成困扰,害怕她会讨厌贪得无厌的自己——他本来就配不上她,又怎么敢奢求她接受他的喜欢?不讨厌他就好了。 能够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他就是满足的,非常满足。 许知南的睡相十分乖巧,舒张松弛的神态为她妩媚十足的眉宇间增添了几分孩童般的恬静,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性地在她的脑后铺散开来,却又有几缕碎发任性的遮盖在了她白净的脸颊上,像极了一个需要人去保护的天真小女孩,又像是一个高贵的、不可亵渎的公主。 林嘉年心意闪动,突然抿紧了双唇,竭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最终却还是失败了。他鼓足勇气,谨慎地、紧张地张开薄唇,声音很轻地喊了声:“阿南。”
即便是已经在心里喊过无数声“阿南”,他也从来不敢当着她的面喊她“阿南”,因为这不是属于他的称呼。 只有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才有资格喊她“阿南”,比如她的家人,比如她的好友,再比如,齐路扬。 齐路扬对她的称呼一贯是“阿南”,偶尔开玩笑时,会喊她“小许”,但无论哪种称呼都是亲昵的,是她允许的那种亲昵。 他也试图去尝试过,但是他失败了。那是在他们俩婚后半年左右,齐路扬私下来找他,说是想和他谈一谈。 谈话的地点也是齐路扬定的,一家特别高档的咖啡馆。 那天,他们对坐在真皮沙发椅上,齐路扬穿着一身昂贵又做工精湛的名牌服饰,与咖啡馆内的文艺奢华环境相得益彰,越发将一身廉价的他衬托的卑微不入流。 侍者端上咖啡之后,齐路扬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希望他能主动提出离婚,别再耽误阿南了,也别让她为难。 他没同意,也不可能同意,态度强硬地回了一句:“只要阿南不提离婚,我就一天不会和她离婚。”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用“阿南”来称呼她。 齐路扬听后笑了,神态中充斥着鄙夷和讥讽,但他却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质问他:“你配么林嘉年?你觉得自己配么?”
配得上许知南么?配喊她“阿南”么? 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配。 齐路扬又抬起了手臂,指向了不远处的那架黑色钢琴,手腕上带着的那块银色的百达斐丽在灯光的照耀下光芒刺目,字句铿锵地质问他:“你知道那架钢琴是什么类型的么?你知道那个人现在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么?你从小到大摸过一次钢琴么?听过一次音乐剧么?你知道她最爱的曲子是什么么?知道她最喜欢什么品牌的钢琴么?你甚至都喝不出来你面前的这杯咖啡的口味,你凭什么不离婚?你这种人配得上她么?你能给她什么?让她跟着你在那间租来的破房子里面受穷罪么?”
齐路扬一连串的质问,问得他哑口无言,每一个问题他都答不上来,每一个问题都令他惭愧羞耻,如鲠在喉。 他确实是不配的,万分不配。她是从小生长在城堡里的公主,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而他只是个被抛弃在孤儿院的穷小子,连一枚像样的结婚戒指都买不起,凭什么可以得到公主? 最后,齐路扬又对他说:“我很了解阿南,她总是很冲动,孩子气,和你结婚并不是因为多看得起你,只是冲动地想要报复家里人,报复我,因为你足够贫贱,足够低等,足够让我们感到震撼。但是冲动过去后,她一定会后悔,说不定她早就开始后悔了,只是怕伤害到你这种人敏感的自尊心才一直没有和你提离婚。你就行行好,高抬贵手,主动放她一马,她会感激你,我也会感激你。”
其实他并不怀疑齐路扬的话,他也觉得她迟早会后悔和他结婚,但他还是死皮懒脸地没有提离婚,他自私地想等一等,再等一等,想多拥有她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敢跟她提起自己见过齐路扬这件事情,更不敢和他提起他们的谈话内容,他害怕这件事会加剧她的后悔,加剧想离婚的念头。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爱他,所以早就做好了她随时会离开的准备,只要她提出离婚,他一定会答应,绝对不会拖累她。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她竟然一直没有和他提离婚。 他侥幸地得到了公主,又侥幸地拥有了她六年。 他觉得自己十足幸运的,只是,不知道上天会眷顾他多久。就连那声在心间反复默念了无数遍的“阿南”,他也只敢在她听不到的时候悄悄地喊出口。 但是,只喊一声似乎有点不够,他做不到浅尝辄止,于是又贪婪地、小声地对着睡梦中的她喊了第二声:“阿南。”
语气中又带上了些许的窃喜和激动,像是个成功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儿。 许知南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也不眨地盯着林嘉年,那双大而灵动的狐狸眼中蕴藏着几分天真的困惑。 大半夜的,干嘛一直喊她? 还有,她好像,从来没听他喊过自己“阿南”,他总是喊她“知南”,特殊情况下,会喊她几声“老婆”。 她的目光明亮又专注,林嘉年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神色瞬间就僵滞了,整个人呆如木鸡,连呼吸都忘了。 为了不被清算“熬夜之罪”,许知南决定先发制人,倒打一耙:“你把我喊醒了。”
其实他喊的点儿分贝,连老鼠都喊不醒,但林嘉年正心慌乱,心跳鼓动如雷,还以为自己的喊声和心跳一样响,所以丝毫没有怀疑许知南的话,脱口而出,言语慌张:“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许知南毫无愧色地彰显了一把自己的大度:“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她没有计较那两声冒失的“阿南”,林嘉年不由舒了口气,然后把她脸上的那缕碎发挂在了耳后,温声说了句:“继续睡吧,很晚了。”
许知南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我睡不着了,你要负责的。”
林嘉年也是真的觉得自己有责任,温声细语地跟她商量:“我哄你睡?读睡前故事行么?”
许知南:“……” 夜黑风高又孤男寡女的,谁要听故事啊? 许知南板起了面孔,很是严肃地反问了一句:“我都二十八了,你就不能提出一点针对成年人的建议么?”
林嘉年似懂非懂,剑眉微蹙,漆黑的眼眸中透露着几分茫然,谨慎询问:“比如?”
许知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又认真地发问:“林嘉年,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嘛?”
林嘉年:“什么?”
许知南:“像我朋友圈里面那种明明发了美美的瘦瘦的自拍照却又配文‘哎,最近又吃胖了’的那种心机小绿茶。”
林嘉年:“……” 他的眼神中尽是无辜的疑惑,看起来像极了一条纯良无害的小狼狗,满脸都写着:我有么? 看来,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 还是那样儿,茶而不自知,茶得清清白白,喜欢吊人胃口。 许知南气闷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懂就算了。”
她还把眼睛给闭上了。 林嘉年是真的不太懂她的意思。或者说,他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害怕自己唐突了她。 他们的第一次不太愉快,以至于他到现在都很害怕自己会惹得她讨厌。 为了确认她的心意,林嘉年只好认真又直白地询问了一句:“你想要么?”
许知南:“……” 我不想! 我不想的话我会只穿着一条性感的丝绸吊带睡裙在床上等你? 但是林嘉年这个人吧,有时候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所以她只能闷闷地、不好意思地回答:“想……” 她感觉到了林嘉年的靠近,感觉到了他温暖的体温。 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丝绸睡裙,衣料柔软,细腻,丝滑。那只宽大的手却比衣料还要柔滑,一路从她的大腿滑到了腰间。 仿若擦燃了一根火柴,明亮又炽热的火焰骤起,顷刻间便点燃了清冷的夜晚。 许知南又翻了个身,亲昵揽住了林嘉年的脖子,双眼闪亮亮的:“林嘉年,我们要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