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年,张苍正式退休。
张不疑接替了他三公的位置,而栾布则是继承了他在尚书台的差事。 张不疑以右相领侍中,使得三省机构的排序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先来说,尚书的地位肯定是要高与侍中,但是张不疑的右相高与左相,决策的地位正式的高出了执行。 张不疑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毕生夙愿,成为了大汉右相,从此再也没有张左相的称呼,大汉只有一位张相,那就是我张不疑! 面对张不疑升迁为右相的事情,群臣大多是不满的,毕竟在群臣看来,张不疑是个没什么才能,只懂得阿谀奉承,整日跟在皇帝身边的小人,如今他这样的人成为了百官之首,实在是有些讽刺。而对于栾布,众人就没有那么多的恶意了,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栾布无论是在名声上来说,还是在能力来讲,都是早早就证明了自己的。 张不疑如今走起路来,那眼神都是看着天空的,身为大汉第一臣,他完全有资格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在他的眼里,这些都是些逆贼! 而栾布却截然不同。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坐在新府之中,栾布还是有些紧张不安。 栾布与家里人搬了家,他过去那狭小的府邸,实在是不符合国相的标准,主要是因为他往后要接见很多的大臣,并且会有甲士入驻,专门负责他的安全,加上那些属吏,必须要足够大的府邸,而且还要靠近皇宫才行....来到了新的住处,这是一个极大的府邸,内外共计有三十多间屋,前院里还有专门的议事厅,假山,园林等等,占地极大,且靠近皇宫,徒步都能去个来回。 栾布看着远处的那些甲士们,心里只觉得有些拘束。 这些甲士们正在忙碌着的搬着东西,从今日起,这些甲士就要跟在栾布的身边,贴身保护,在大汉,只有到达三公的级别,才能拥有甲士护卫,合法藏甲胄,除却甲士,还有不少的属吏,这些人正在搬着文书,也是进进出出的,这府邸内变得极为热闹。 栾布的妻笑呵呵的站在不远处,看着面前这些人,脸上是说不出的激动。 她是真心的为自家良人的成就而感到自豪。 栾布的长子栾平和次子栾贲分别坐在不远处,好奇的看着这些。 栾平此刻咧着嘴,得意的看着这一切,他也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阿父就当上了大汉国相,万户侯啊,往后自己在兵学里说话都可以大点声了。 而此子栾贲年纪还小,只是咬着自己的手,好奇的看着这些人走来走去的,问道:“大哥,他们为什么要闯进我们的家里?”“是来保护阿父的。”
“为什么要保护阿父啊?”
“因为阿父现在是国相了。”
“他为什么是国相啊?”
栾平抿了抿嘴,从衣袖里拿出了些吃的,直接塞到了弟弟的嘴里。 最为不安的,大概还是栾布的老丈人鲁公,鲁公此刻就坐在栾布的身边,正偷偷看着自家的女婿,又看着远处那些人,神色颇为震撼,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拥有一个当国相的女婿,要是当初在赵国的时候,自己说要将女儿嫁给当朝国相,那些人不都得觉得自己疯了??可是,这让老游侠变得更加拘束。 原先待在栾布身边就觉得很不安了,现在他又变成了大汉之相。 栾布深吸了一口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栾布的夫人看出了栾布内心的纠结,便对阿父说道:“您且带着孩子们回去休息...稍后会有来服侍起居的近侍...” 在他们都离开之后,栾布的妻坐在了栾布的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良人啊,这几天,您也吃不下饭,晚上也睡不好觉,整日唉声叹气的,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呢?出了什么事不能与我说?”
栾布皱了皱眉头,“我只是有些担心。”
“尚书台要执掌天下政务,我哪里能比得上张相呢...就怕耽误了大事...” 栾布此刻压力极大,或许在这一刻,栾布方才体会到了当初周昌的感觉,周昌之前,是陈平,曹参,萧何等人当国相,当他成为国相,看着面前的众人,定然会感受到如山的压力,生怕自己比不上前人,而栾布这里就更是如此了,他往前看,看到的是张苍。这位虽然个人作风有些小问题,但是论才能和功劳,那还真的是很令人绝望。 栾布仰起头来,只看到一座名为张苍的高山,高不可攀。 栾布并非是小人,他也不会想要建立比张苍更大的政绩,不会去嫉恨张苍,他此刻只是害怕,自己不能承担这样的重任。 “良人,您的才能是连陛下都信服的,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足以为相呢?”
“我跟随陛下多年,深知陛下之大志向,就是因为陛下如此看重我,我才担心会耽误了他的大事。”
栾布的夫人笑着说道:“我当初与您为妻的时候,心里也很是担心自己配不上您,我知道您是有德操的人,自以为不足以服侍您,故而我在成家之后,就常常询问那些有贤德的人,询问她们服侍良人,使家里周全的办法,皇后就是这样的人,她常常告知我如何持家的道理,与您相处如此之久,这家里的事情,好在也没有让您担心...如今您身边有贤德的人更多,若是您有不懂的地方,完全可以向他们请教,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栾布一愣,随即苦笑了起来,“只能是如此了。”
“给我准备些东西,我要去拜见北平侯。”
....... 当栾布带着礼物来到了张苍府邸的时候,张苍并不是闲着的,他家里还有客人。 张苍的儿子领着栾布走进了书房内。 张苍看起来惬意了很多,他穿着很舒适的衣裳,衣领是半敞开的,整个人就悠闲的靠在枕上,看起来很是放荡,脸上带着笑容,面前还摆放着各类的吃食,以及朝贡的美酒。 刘恒坐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却又极为的严肃。 栾布拜见了两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刘恒的身边。 对于他的到来,张苍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笑着说道:“你总算是来了啊,我这些天一直都在等着你呢...当国相的感觉如何啊?”
栾布急忙回答道:“极为忐忑。”
“忐忑什么啊,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你是一定能做好的。”
张苍随意说着,随即看着刘恒,笑吟吟的说道:“你看,能与你商谈大事的人来了...今日就把该说的都给说完,往后也就让我安心休息,如何啊?”
刘恒点了点头,看着一头雾水的栾布,解释道:“栾公,我这次来找北平侯,是为了九卿之事而来,北平侯将这件事做成了一半,便丢下担子不干了...我这不好接下,也没有这个能力。”
栾布恍然大悟。 张苍做了一半的事情,忽然交给别人,那别人还真的没办法接手,除非是重新去拟定。 张苍吃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随即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你们两位都听着吧,原先陛下曾与我说过这些事,对九卿啊,最大的改动就是九卿改为九部,同属尚书....栾布曾担任的治粟内史,往后就得改名为农部,少府和食货府合并,改称为商部,廷尉改刑部,中尉改兵部,奉常改礼部,以典客为外部,以尚方和司空合一设立工部,又增设户部和吏部....” “如此设九部卿,接替原先的九卿,对九卿麾下的诸多职权,也进行了初步的改变,这一点我就要跟你们详细的说一说,在部设曹,分诸曹来管辖,如礼部下设报邸曹,县学曹,太学曹....” 张苍从案下掏出了几张纸,将自己的全部想法都一一指给了两人来看。 “我们所要做到的,就是分工明确,不能出现职权混乱,减少官吏的数量,加强其效率,不能养着闲人...其中要注意的是....” 刘恒和栾布认真的听了起来。 张苍刚开始说起构想的时候还有些简单,可是一旦往后延申,这顿时就变得复杂了起来,不同的属吏,不同的职权,属吏的人数,品级,张苍甚至不带停顿的,张嘴就是一顿点评,刘恒和栾布光是听着他说,都觉得有些跟不上,思路很难能与他同时前进,还得打断他,询问一下上一句的意思。 张苍很快就说完了自己的全部想法,然后就将这些文书递给刘恒,又从案下拿出了一本书,交给了栾布。 “这是我为相多年,所整理出来的经验,你拿去看一看,纵然不能帮你太多,也能让你度过这段时日,若是有不懂的,就给我写信!”
张苍说完,浑身后仰,做出了一副疲惫的模样来。 这显然是要赶客了。 刘恒起身,拿着那些文书,恭敬的告别,栾布也是茫然的拿着这本书,连礼物都没来得及放下来,就跟着刘恒离开了他的府邸。 走出来后,栾布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礼物都没来得及献上去。 刘恒摇着头,很是无奈的说道:“张相大概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们了。”
“这件事,只能是由我们来继续操办了,方才张相所说的,您觉得如何啊?”
栾布回忆了一下,只是点着头,“我觉得很好...” “需要改动吗?”
“这....” 刘恒看到栾布不敢回答,模样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栾公啊,如今您才是大汉国相,务必要对这些事上心,绝对不能轻视。”
“我...那就劳烦您派人抄写一份,送到我这里,我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善!”
两人正要辞别,刘恒却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栾布,说道:“栾公,还有一件事,倭郡多次上书,直言没有足够的官吏来管理当地,我没有资格来委任官员,请您迅速联系吏部卿,落实这件事!”
“倭郡??”
......... 大汉在倭岛上设立了郡,由平倭将军樊伉兼任这里的郡守。 樊伉在这里治理了不少时日,算是对倭岛靠近燕国的方向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开发。 这里已经出现了道路,有了城池和村落,不过此处的汉人数量非常的少,基本没有人愿意来到这里生活,除却一些罪犯被丢到这里外,还有就是一些吴国的商人来到这里,吴人的胆子很大,他们想要沿着倭岛往北航行,看看那边是否有着什么收获。 就说樊将军城,如今在这座城池内所生活的百姓数量有十余万人,其中若是不加上驻扎在当地的士卒,那汉人的数量只有一万出头。 这简直连身毒都不如。 樊伉为了当地的事情,可谓是愁坏了头。 其实这里有适合耕作的土地,也有各种的矿产,人力资源也不算太低,这片岛屿上的人还是挺多的,光是在西北部,就有几十万的人。 樊伉将这里治理的越来越像个开化之地了,可问题是,教化的进程遥遥无期。 大汉在开拓新领地的时候,最重视的不是当地的资源,而是对当地人的教化上。 教化在大汉被认为是第一等的功劳,燕国这些年就在疯狂的教化那些境内的胡人们,成果非常的不错,连带着半岛都开始说着燕语,新一代的人基本与燕人没有了区别。燕王也常常为自己化胡为夏的行为而感到自豪,包括那些士人们,他们也很追求这种教化,认为让当地人明白圣人的道理,让他们“进入文明”是最高的荣誉。 樊伉就差在了这一点上,他实在是无法教化。 也不是当地人不听话,主要是他这里的汉人太少,想要教化,得要有人啊,开通婚,县学等举措,可这些政策,在倭郡是无法开展的...那些罪犯来到这里,说不准倒是被他们给带成了胡人,毕竟那些胡人的数量也太多了。 樊伉皱着眉头,眼里满是担忧。 他的副将显然就比他看的开。 他劝说道:“将军啊,您何必担心这些呢?这些时日里,我们修建了很多城池,开了道路,还挖了很多的资源,源源不断的送往中原...我们的功劳已经很大了,不必再说什么教化之类的。”
“你懂个屁啊!若是不教化其人,只是在这里修建城池道路,现在倒还好,一旦中原出了什么事,这些不都成了资敌吗?大汉的付出全部都归了这些胡人所有了...得让他们变成大汉子民,才能安心在这里搞发展啊!再说了,什么样的资源能比得上人呢?人才是最宝贵的资源,你知道大汉有多缺人吗?若是能让大汉多了数十万的子民,这功劳比你在这里挖十年矿都要大!”
樊伉看起来有些暴躁,对着副将便是一通谩骂。 副将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挠着头,“在这里如何教化啊,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数倍,而且,也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来这里,更别说是定居在这里了,大汉哪里都缺人,燕国也缺人,罪犯都要送到半岛等地,压根就不会送到我们这里,南边也缺人,西北更是缺人...我们能怎么办?难道要全军甲士不去打仗,安心给那些胡人搞教化吗?”
樊伉一愣,随即抚摸着下巴。 “你别说...让甲士搞教化...还有点道理啊。”
“啊??将军,我们这些士卒,哪里懂什么教化啊?”
“就是不懂写字,说话总是会的吧!况且那些军官,哪个是不懂文字的?”
“我们这里的士卒,都是两年一更换,你想想,若是我们扩大这里的驻军,让他们前往各地,每个人负责十个胡人,让他们去传授大汉之言语风俗...” “将军,这能行吗??”
“那怎么办?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这里的胡人是汉人的十倍有余,你还能如何教化他们??”
副将嘀咕道:“您要是觉得人太多了,不如都送给燕国,燕国肯定很喜欢...” 樊伉一愣,忽然问道:“你说什么?!”
“将军,我什么都没说啊!!”
“送去燕国...燕国...有道理啊!!”
樊伉猛地站起身来,“如果能减少岛屿上的胡人数量,将他们分化...你说,如果我拿这些胡人去跟燕国换取其他的胡人怎么样??”
“啊??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分化,这对我们和燕国都是有好处的,燕国那里的胡人也很多啊,难以教化,若是我们能交换一批人,打乱他们的分布,诸胡汉杂居,不就能加快教化的速度了吗?”
副将对此目瞪口呆,“这么大的事情,将军最好还是询问一下庙堂的高贤,莫要冲动,这耗费可不少,只是为了换人,怕是有些不值...” “庙堂?庙堂只有派人来接收东西的时候才会很积极,其余时候,都是无视我的上书...对我们不管不顾的,这件事,还是先跟燕王商谈,然后让燕王来上书...你不知道,陛下这个人啊,对我和夏侯灶有着很深的偏见,一旦我和他上书,哪怕再正确,他都会拒绝,还是让诸侯王来上书,通过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啊?陛下何以对您有偏见呢?我听闻您与陛下一同长大...” “那是因为我太优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