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一身无品级的青绿色官服,一脸精通世故的干练相,问道:“请问哪两位是新科进士顾云霁和程炎?”
顾云霁和程炎应声站出来,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人:“我们就是顾云霁和程炎,阁下有何贵干?”
这人拱了拱手,说道:“原来二位就是状元郎与探花郎,在下名叫冯柏,是火器局的一名监事。”
“火器局?”
顾云霁不明所以,怎么都想不通自己能和火器局沾上什么关系,“可是朝廷或者陛下对我们两个有什么吩咐安排?”
冯柏微微一笑:“探花郎误会了,在下此行并非为传达谕旨,而是受宣府镇副总兵苏旗苏将军之托,向二位送上新科及第之礼。”
顾云霁惊讶地挑起眉毛,和程炎互相看了一眼:“苏旗的礼物?我们怎么不知道,他没提前和我们说过啊,会不会是弄错了?”
冯柏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笃定道:“二位放心,在下绝不会弄错。苏将军早在几月前便已订下这份礼,还专门嘱咐过要在二位金榜题名的当日送上,不能早也不能晚。苏将军可能是想给二位一个惊喜,所以才没有事先告知。”
苏旗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急切性子,这回居然能够忍耐几个月,一点消息都不给他们透露?况且火器局是朝廷直属的官营火药制造厂,到底是什么礼物需要火器局的监事亲自来送?苏旗又是如何请动他们的? 顾云霁和程炎满脑子疑问,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由得被勾起了心底的好奇来。看了眼冯柏空荡荡的身后,顾云霁有些茫然:“既然是苏旗送的礼,那……礼物呢?”
冯柏笑道:“二位莫急,此处并非受礼的最佳场所,请随我移步。”
顾云霁二人闻言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却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跟着他往外走。 冯柏领着二人离开会馆,而后一路向北,跨越大半个城区,直接来到了宫城的午门——五凤楼之外。 午门位于南面,是宫城的正门,除了举行皇帝登基、成婚等重大典仪外,旁人没有资格从这里进出。眼看冯柏还要往里进,顾云霁吓得头皮发紧,正要阻拦,却见他方向一转,跟守门的禁卫打了个招呼,直接登上了午门的城楼。 宫城的宫墙高近十米,而午门城楼又是整个宫城建筑群中最高的建筑,站于其上,若极目远眺,视野极尽开阔,可将大半个京城收入眼底。 跟着冯柏一路走来耗费了不少时间,眼下已是夜幕笼罩,街上亮起了点点灯光。顾云霁看着满城的万家灯火,转头问道:“冯监事,现在应该可以了吧?苏旗的礼物呢?”
冯柏看了眼天色,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不急,还没到时候,二位且再等一等。”
先是地点不对,后又是时间未到,苏旗到底准备了什么礼物,值得卖这么多关子? 冯柏越是不说,顾云霁和程炎心里就越是好奇,索性今日无事,便依言耐心地等了下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渐渐深浓,一弯皎洁的月亮挂在漆黑的天空之上,清冷的光辉映着几颗细碎的星子。云彩轻而淡,月白风清,整个夜空像是一块极简的画布,素雅归素雅,却显得有些单调。 长久的寂静中,顾云霁等得昏昏欲睡。忽然,一个随从打扮的人小跑着上了城楼,对着冯柏说道:“冯监事,马上就是戌时三刻了,都准备好了。”
冯柏点点头:“嗯,知道了。”
顾云霁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瞬间睡意全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冯柏,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冯柏看着顾云霁和程炎,正色道:“一年前,苏将军北上出征的时候曾与二位约定,要亲眼看着二位金榜题名,跨马游街。然事不遂人愿,苏将军军务繁忙,今日未能亲至京城祝贺,故委托在下向二位送上这份及第之礼。”
“在送礼之前,苏将军还有一句赠言:若为知己,纵处天涯两端,亦似比邻。吾友不必为今日之遗憾而烦忧,前程尽远望,吾等来日方长。”
说着,冯柏伸出手掌指向前方:“二位请看——”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天边突然升起一道流光,“嘭”地一下在空中炸开,散了满天的璀璨火星,而后在滋啦声中很快隐去。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一束束烟火升腾而起,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炸散而开,照亮了半边夜空。 纷繁热闹的街景之上,五彩的花簇不断地从地面迸射而出,在空中绽成灿烂盛开的缤纷花朵,铺满了整个天空。宛如逆射流星一般,将漆黑单调的夜幕填充得绚丽多彩,成为了光的海洋。 这些烟花的姿态瞬息万变,时而绿烟黄火,状如菊花;时而白光红星,灿似牡丹。总是这边刚落下,那边又倏地升起,源源不断,争先恐后。数十支烟火射入天空,场面一时盛大壮观,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抬头观看。 眼前烟火绽放的景象丝毫不输前世,顾云霁许久不曾见过此等盛况,不由得看呆了。 半晌之后,顾云霁渐渐回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颤着声音问:“……这,就是苏旗送我们的礼物?”
冯柏道:“正是。去年苏将军不曾回京述职,陛下本想赏赐些东西以作犒慰,苏将军却没有接受,而是向陛下求了一个恩典。即在本届科举殿试放榜当日,于京城之中破例燃放烟火,作为恭喜他两位朋友金榜题名的礼物。”
“陛下不仅准了,还特命火器局——也就是在下,统领督办此事,如此方有了二位面前这场烟火盛会。”
顾云霁内心震然,不知不觉已是眼眶泛起涩意。侧首和程炎相顾而望,二人先是无言,忽地又同时唇角一弯,默然的笑声里,都从对方的眼中瞧见了晶莹水光。 京城上空的烟花仍在持续绽放着,千百里外的边镇之中,一身亮甲的少年将军登上城墙,朝着京城的方向,遥遥而望。 北疆的夜晚寂寞且寒冷,天空漆黑一片,暗得几乎看不见星辰,让皎洁的月亮显得更加孤单。这里看不见京城的烟火,少年便只好抬头望天,以月亮遥寄祝福。 嘴唇轻动,少年冷硬的面容柔和了些许。 “恭喜。”
他说。
天涯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