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运不成,必会有所反噬。”
顾燕飞的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浅笑,“这道理,夫人应当懂吧?”
“如今,才刚刚开始而已。”
直视着庾氏的眼睛,顾燕飞用极慢的语速缓缓说道,威吓之意溢于言表。 “……”庾氏瞪大了眼,眼中难掩惶惶之色。 她以为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她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了,可顾燕飞居然说才刚开始? 庾氏想说话,却觉得喉头发干、发紧。 顾燕飞叹息着道:“接下来,你会……” 庾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着顾燕飞继续往下说,等来的却是一阵漫长的静默,几乎令人窒息般的静默。 对方那双似是浸了寒水的瞳孔看得庾氏心里发毛。 顾燕飞轻笑了一声,随意地掸了下肩头的一片残叶,借着这个动作轻轻按了下心口。 面对庾氏,她的心头已无曾经那种如泰山压顶般的桎梏感与压抑感了。 “我就是来看看夫人,也没旁的事。”
顾燕飞毫不留恋地转过了身,信步离开,“我就先告辞了。”
顾燕飞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这么轻轻带过了,反而让庾氏的心底更加不安了。 她想叫住顾燕飞让她把话说完,却又有点放不下身段。 让她对着这么个野丫头低头,对庾氏而言,比让她下跪还难。 何烈以及几个锦衣卫愕然地看着顾燕飞,没想到顾二姑娘就真的只是来看看英国公夫人而已。 后方厅内的庾朝云紧紧地盯着顾燕飞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想到第一次在上林苑猎场见到她时,自己高高在上,为众世家女所环绕。 而现在,自己却像笼中鸟似的被关在这里,顾燕飞甚至不屑得看自己一眼。 庾朝云努力收敛着翻涌的情绪,将那抹不甘与怨毒藏于眸底,端坐不动。 不,她还有机会的。 庾朝云一遍遍地劝自己冷静,还有表哥在呢。 表哥不会不管她的。 想到方明风,庾朝云幽黑的眼眸浮现一丝压抑与柔情,表哥是她最渴望却求而不得的人。 庾朝云起了身,过去搀住了庾氏,低声道:“姑母莫慌。姑父迟早会来的……” 听侄女提起英国公,怒极的庾氏想也不想地脱口喊道:“我要见英国公!”
庾氏又气又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爬了了血丝,心里不安,似有无数蚂蚁在啃咬着: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何烈,我是出嫁女,律法都不罪及出嫁女,你们锦衣卫没资格把我强留在这里。”
“我要回国公府!”
“何烈,皇上尚敬我们英国公府三分,你一个区区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过三品而已,你这是以下犯上!”
庾氏叫嚣着朝厅外的何烈逼近,趾高气昂,试图以气势压过对方。 他们英国公府手握重兵,连当朝天子都要忌惮三分。 十年前,成国公一言不和当街斩杀了当时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杨士能,先帝也只安抚地罚了几个月俸禄,轻轻放下。 然而,何烈毫不动容,口鼻间发出不屑的嗤笑:“不知死活。”
锦衣卫指挥使确实只有三品,却是皇帝的心腹,何烈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不是糊涂人。 他心里清楚得很:庾氏一族完了。 就连他都知道,朝堂上那些个所谓的高门世家有多么嚣张蛮横。 以袁家为首的世家抱团。 勋贵们虽有兵权,但大多袖手旁观,观望着皇帝与康王之争会如何收场,毕竟皇帝年岁不小,又体弱多病,而康王年轻力壮。 将来还不好说呢。 皇帝有多难,连何烈他这种粗人都看得出来。 皇帝早就有心要收拾世家,可是师出无名,必须要先撬开一条缝,才能借题发挥。 真没想到,庾家自己把把柄送上来了,还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现在民愤已起,无论是谁,都保不住庾家了。 何烈抬手做了个手势,大厅的大门就再次关上了。 “啪!”
门扇差点就摔到了庾氏的脸上。 “何烈!”
庾氏在门后反复地叫着何烈的名字,可是何烈充耳不闻,只是冷冷地吩咐几个锦衣卫道:“给我在这宅子里好好地搜。”
“好好地查!”
他这两句话也同时是说给宅子里的几个庾家人听的。 “是,指挥使!”
锦衣卫们齐声领命。 何烈不在意庾家人是何反应,火速地朝顾燕飞离开的方向追去。 面对顾燕飞时,何烈又戴上了笑容可掬的面具,很殷勤地亲自领着她往大门方向走去。 走到仪门时,高原匆匆地从大门方向跑来,对着何烈抱拳禀道:“指挥使,英国公世子到了外头,非要闯进来。”
何烈皱了皱眉,毫不动容地冷冷道:“拦着。”
他们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可不怕他们英国公府。 高原领命而去,步履如风。 顾燕飞笑而不语,继续往前走着,闲庭信步。 宅子的大门前,一片嘈杂的喧哗声,之中夹着一个不快的年轻男音: “让开,本世子要进去!”
一袭天蓝色直裰的方明风正在与几个锦衣卫彼此对峙着,空气中火药味十足。 宅子外的巷子里还围了不少百姓,男女老少皆而有之,一个个都是面容担忧,两眼通红。 当顾燕飞和何烈走到大门口时,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也包括方明风。 “顾……”方明风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顾燕飞,想说什么,却被一道激动的女音打断了。 “顾二姑娘!”
一个中年妇人快步冲上了前,揉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燕飞问,“您见过我家栓子吗?他眉头有颗痣,三白眼……” 中年妇人的声音微微发颤,既有对儿子的担忧,也有对顾燕飞这位天女的敬畏。 那些翘首以待的百姓蜂拥了过来,如海水般把方明风给挤开了。 在场的这些百姓大都是那些丢了孩子的,相比天子御审,他们更想知道孩子的安危,就都陆续地跑了过来。 但宅子外有锦衣卫守着,他们惧怕锦衣卫的威仪,也不敢问,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顾燕飞看向了身旁的何烈。 何烈生怕她误会,赶紧解释道:“顾二姑娘,那些孩童瞧着有些虚,还有的受了伤,所以在下就让人请了大夫过来给他们先瞧瞧。”
“而且,此案他们是苦主,得先问了他们的供词才能放人。”
何烈耐心地说了一通。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顾燕飞也明白锦衣卫应该还有些细节要审问这些孩子,转头对着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安抚道:“放心,孩子们都无恙。”
她微笑时,清艳无双,令人如沐春风,纤细的少女与周围那些高大冷硬的锦衣卫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中年妇人与其他的百姓们也都听到了何烈的话,不过相对凶名在外的锦衣卫,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顾燕飞的话。 中年妇人不由落泪,连声道谢:“谢谢,谢谢顾二姑娘!”
她只恨不得回去就给顾燕飞立一个长生牌位,祝愿她这辈子都福寿安康。 顾燕飞环视后方其他的百姓,朗声道:“大家都宽心,何指挥使会让人妥善照料那些孩子的。”
何烈当众许下了承诺:“等锦衣卫问完话,大家明日就去可以去北镇抚司领人。”
平日里,何烈身为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根本就不会与这些百姓解释那么多,可现在他要为顾燕飞撑场面,自然是要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这番话说得响亮,传遍了整条梧桐巷,等于给在场的这些百姓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们对着顾燕飞以及何烈哽咽着又道了番谢,言辞恳切。 从梧桐巷到外面的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路人远远地望见锦衣卫封府,又看宅子外围了不少人,就兴冲冲地跑来看热闹,纷纷来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那些丢了孩子的百姓如今对皇帝是感恩戴德,一股脑儿地把事情全说了,又说起皇帝此刻在承天门御审此案的嫌犯。 还有人仰慕地说起顾二姑娘为大公主去除蛊虫,又惩治妖道上清的事,直把她夸成了神仙下凡。 围观的人群登时哗然,觉得此案真是骇人听闻。 尤其这嫌犯竟然还是绵延数百年的高门世家庾家的家主。 谁不知道庚家曾经是顶级的世家,显赫一时,在前朝时,甚至有庾家与皇室共掌天下的戏言,代代皇帝的身上都有庾家血脉。 围在庾宅周围的那些百姓们渐渐散去,越来越多的人赶往了承天门,想去看个究竟。 这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内,整个京城都为之沸腾。 一时间,京中几乎人人都在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 康王楚祐也是如此。 他正坐在长安西街的清江楼里,从二楼的雅座,只能看到长安右门到承天门一带人山人海。 他眉头深锁,仰首连喝了两杯酒水,周身释放出一股阴郁不快的气息。 早在登闻鼓被敲响后,楚祐就即刻出府来了这清江楼,时不时有人来向他禀明整件事的经过。 而楚祐也从一开始的拭目以待,到现在一颗心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