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氏将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了,眸色阴鸷。 庾家主挥退了那名中年男子,烦躁地起身在厅内踱了个来回,沉声道:“我怎么知道!”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上清叫到这里来对质,可是上清自昨天进了宫后,就没了消息。 庾氏拧眉把整件事又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又道:“那些人怎么就把上清推出来当靶子了?”
这件事本来不是应该剑指皇帝不仁吗,结果却反倒是上清背上了妖道的臭名! 庾氏看向了长兄,还以为这是他的主意。 “不是我!”
庾家主不快地否认道,“二妹,你别乱想。”
上清是他们长房的嫡系,他如今能在景国有如此崇高的地位,耗费了十几年的时间以及庾家大量的资源,不到万不得已,怎么可能会舍弃掉上清! 庾家绝不可能再耗费十几二十年再去培养一个“上清”,他们等不起,这些年庾家已经岌岌可危了。 庾家主又到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了,拳头在膝头反复捶打了好几下,烦躁、不甘、焦虑等等的情绪皆而有之。 明明他们计划周全,可现在,局势已经彻底失控了,事情的发展完全和他们之前推演的不一样了。 上清被当作了靶子,长安右门那里无人伤亡,甚至连登闻鼓也被敲响…… 可想而知,皇帝听到有人敲登闻鼓,肯定不会置之不理,那么接下来…… 庾氏心头躁乱,急忙又问道:“大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庾家主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眸色阴沉地说道:“康王那里应该也得了消息。”
倘若局势彻底失控,他们也唯有把康王推出去当出头鸟了。 哪怕没凭没据,皇帝也必然会认定这一切的主使者是康王。 或者说,皇帝也会“愿意”是康王,到时候,就让他们兄弟俩去争去夺好了。 这时,守在厅外的老管家进来了,禀道:“家主,阿力回来了。”
“让他进来。”
庾家主忙道。 名叫阿力的灰衣青年就疾步匆匆地进了大厅,他一路从长安右门赶来,赶得急,气息犹有几分不稳。 “家主,”阿力抱拳禀道,“皇上在一炷香前出宫到了承天门。”
他禀的第一句就是惊人之语。 没待庾家主和庾氏回过神,阿力紧接着又道:“定远侯府的顾二姑娘说,她可以救大公主。”
当庾氏听对方提起顾燕飞时,手剧烈地一颤,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盅给砸了。 茶水溢出茶杯,烫红了她的手指。 顾二姑娘? 顾燕飞! 怎么会是她! 顾燕飞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掺和到这件事上来?! 庾氏不由想到了那块凤纹玉佩,那块碎得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起来的凤纹玉佩,眼神又阴鸷了三分。 庾氏嘲讽地撇了下嘴,“她会医术?”
就是会医术又如何?! 大公主得的根本就不是病。 而是…… 阿力立刻回道:“顾二姑娘说,是蛊。”
“……”庾氏差点没失态地站起身来,手里的帕子从指间滑落,颤声问道,“为什么她会知道是蛊?”
阿力摇了摇头,沉默以对。这他就不知道了。 庾氏语调压抑地又问道:“顾二姑娘还说了什么?”
阿力直觉地想摇头,可又想到了什么,眼睛猛然瞪大,道:“对了,是顾二姑娘带着那书生去敲登闻鼓的!”
庾氏面色又是一变,心头一阵发麻。 也就是说,今天的局面会失控,与顾燕飞脱不了干系! 庾氏的脑海中浮现出顾燕飞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容。 这姓顾的丫头美则美矣,可庾氏从来都瞧不上她,顾家长房早就废了,这丫头又曾走丢十四年,从小就跟那些贱民混迹在一起,粗鄙肮脏。 再美又如何,光有相貌,跟那些烟花女子又有什么区别?! 若不是为了那块凤纹玉佩,庾氏也不会去委屈儿子的。 庾氏原本是都想好了,只要那块玉佩一到手,就会以她不检点、与人私通为名退亲。 届时名声有瑕的是顾燕飞,对儿子没什么妨碍,也不影响儿子日后说亲。 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是一波三折…… 庾氏每每想起那一日她在儿子跟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就懊恼不已,要是当时她没说那些话,儿子也不至于被刺激到,冲动地跑去顾家,还伤成了那样。 事后庾氏反复回想,总觉得自己当日头脑发热的状态不太对,此时再联想今天的事,她的心跳开始失控地乱跳起来,心乱如麻。 姓顾,定远侯府的?庾家主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上清上次好像说定远侯府中有高人搅和,导致慕容家的那件事黄了,才会害他被反噬。”
庾氏一听,怔住了。 她见过上清受反噬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几乎没法直视。 上清天生道骨,心高气傲,过去的四十年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进了无量观后更是一路青云,在观中只屈居于观主之下,从未受过挫折。 对于受反噬的事,上清只粗略地提了一两句,他们想问个清楚,他就大发雷霆地甩手而去。 难道上清说的那个“高人”就是顾燕飞?! 是顾燕飞把上清害成了那般鬼样子?!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庾氏的心里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咬似的,手指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冷静思索着:一次可以说是偶然,可是两次,三次,就不是“偶然”可以解释的了。 没错,上清说的高人,必然就是顾燕飞! 庾氏当机立断地说道:“大哥,你不能再留在京城了,稳妥起见,你还是赶紧先走吧,先回豫州。”
庾家主被庾氏搞得一惊一乍的,忍不住道:“二妹,你慌什么?”
现在形势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上清知道利害,不会轻易攀扯庾家。 二妹终究是妇道人家啊……庾家主在心里幽幽感慨着。 “大哥,谨慎为上。”
庾氏正色道,一想着慕容家与上清的下场,心中的不安更浓了,“大哥,有英国公府在,我不会有事,但是我们庾家若是没了大哥,日后兴盛无望。”
太祖皇帝打压世家门阀,庾家又是前朝末代皇后的娘家,处境多少有些尴尬。 过去这五十年,他们庾家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直到她嫁来英国公府,才算入了其他世家的眼。 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庾家勉强有了点起色,这个时候要是走错一步,就会前功尽弃,别说恢复家族往日的荣光,庾家怕是会整个覆灭。 庾家输不起! “好,那我先回豫州去。”
庾家主决定还是听庾氏的,当即起身,又吩咐大管家赶紧准备车马。 庾家主走了,只剩下庾氏有人魂不守舍地坐在厅堂里,坐立不安,只等着下一拨人来禀。 她锐利的目光透过敞开的窗户遥遥地朝皇宫的方向望去。 恨不得能开了天眼,能看到顾燕飞在做什么。 不仅是庾氏,从承天门到长安右门附近的百姓此时也都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顾燕飞。 蛊。 他们也就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 那些个民间流传的诡事异闻中不乏关于苗人、巫师与蛊的故事,什么苗女给情郎下了蛊,情郎因负心而蛊毒发作,丢了性命什么的;也有那些个巫师为报私仇给仇家下蛊,害人满门的传说。 桩桩件件都是关乎人命,颇有不死不休的味道。 百姓议论着关于蛊虫的事,心里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这会儿,无论是谁都不想离开,想看看大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中了蛊,也想看看这件事会如何收场。 从承天门到长安右门的这片广场上,宛如一片潮起潮落的海面,哗哗作响。 又过了一会儿,贺公公捧着一个木匣子疾步匆匆地跑了过来。 “顾二姑娘,这是您要的香。”
贺公公捧恭恭敬敬地把匣子送到了顾燕飞的手中。 顾燕飞从匣子中取出了一支香,嗅了嗅。 安息香、大食香、降真香、阳艾草……都齐了。 “很好。”
顾燕飞满意地挑眉,暗叹这宫里的香料与药材真是齐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她要的十几种东西全凑齐了,还制成了香。 顾燕飞随意地拈了拈那支香,俯身对轮椅上的安乐柔声道:“一会儿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我不怕疼。”
安乐乖巧地说着,声音软软的。 她想拍拍胸膛表示她的决心,可她实在太虚弱了,胳膊完全不听使唤。 顾燕飞的心中一片柔软,又对着楚翊叮嘱了一句:“一会儿你扶住她,不要让她乱动。”
楚翊微微颔首。 顾燕飞随手在那支香上弹了一下,香的一端就无火自燃,袅袅地飘出了一缕细细的青烟。 这一幕,看得周围的百姓发出一声声惊叹声,“天女下凡”、“神通广大”、“法力高深”之类的词又飘了过来。 顾燕飞眼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往夏侯卿身上记了一笔。 一缕缕青烟袅袅地在空气中飘流着。 这熏香的香味很独特,夹着些许松柏的香气,素朴悠远,如丝一样,驱散了那沉闷阴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