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被坐在船尾甲板上的皇帝收入眼内。 皇帝一直远远地看着楚翊与顾燕飞,眉目含笑,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并没让人去查过顾燕飞,他相信儿子的眼光。 他的儿子从小到大聪明绝顶,不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还有一双如炬慧眼。过去的十八年,儿子还从来没有错过。 八年前,儿子离开京城时,就告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八年后,儿子回来了。 他的儿子一向是一诺千金、胸有沟壑之人。 若儿子觉得这顾家姑娘是值得他相伴终身之人,皇帝就愿意去相信。 太阳不知何时从云层后探出了半个头,柔柔地洒下一大片金灿灿的光芒,给顾燕飞与楚翊的侧影也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美得好似一幅画。 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皇帝越看越美,只恨不得即刻传一个画师过来把这一幕画下来。 也不知道这丫头几岁……对了,她在水阁时好像是说她是宣仁六年出生的,是她娘在战乱时生下了她。 这么一算,这丫头今年年中就该及笄了,还有五个月! 很好! 皇帝心情大好地勾起了唇角,神采焕发,心里琢磨起是不是回去就赵让去找找当年他跟元后成亲时的聘礼单子。 旁边的宫人们在一旁端茶送水,时不时地为主子们更换点心,或者看顾烧茶水的炉火。 皇帝刚端起一盅新茶,还没喝上一口,嘴里先被安乐顺手塞了一瓤桔瓣。 皇帝就乖乖地咽下了,紧接着,被女儿又塞了一瓤桔瓣。 安乐小心翼翼从桔皮里把桔瓣一瓤一瓤地挑了出来,皇帝就一瓤一瓤地吃着…… 好不容易掏空了桔皮里的桔瓣,安乐又从宫女的手里接过了针线,兴致勃勃地对着碗形的桔皮穿针引线,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小桔灯。 “父皇,送给您。”
安乐挑着小桔灯晃了晃,递向了皇帝,笑得双眼眯成了缝儿,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小姑娘那可爱的样子看得皇帝简直心都要化了。 皇帝笑吟吟地接过了那个小桔灯,也学着女儿的样子挑着这小玩意晃了两下,桔灯里的烛火随之摇曳,一股淡淡的桔子香飘了过来。 女儿可真孝顺!皇帝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瞟见楚翊与顾燕飞一起朝这边走了过来,便笑眯眯地对安乐道:“囡囡,只送给我吗?”
“我给大皇兄也做一盏。”
安乐弯唇一笑,又从果盘里取了一个最大的桔子,继续做起小桔灯。 凭栏而坐的皇帝一手挑灯,一手拈须,悠闲地往后面的护杆靠了靠。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骤然钻入他耳中。 皇帝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就感觉身后蓦地一空,身子瞬间失去了重心,与那断裂的护栏一起往后方倒去…… 袁太后与楚祐母子俩闻声望来。 母子俩一个浅浅笑着,一个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都有些阴鸷。 楚祐眯了眯那双锐利的鹰眸,目光灼灼,薄唇也微微地翘了起来。 终于…… “父皇!”
安乐神情惊慌地呼喊出声,面色煞白煞白。 她直觉地伸出右臂朝皇帝的方向抓去,试图拉住他的手…… 可是她年幼,又坐在轮椅上,根本反应不及,手指一把抓了个空。 父女俩的手指只差半寸,就这么交错而过。 甲板上爆发出一波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啊啊!皇上!”
“来人啊!”
“皇上落水了……” 皇帝整个人摔出了画舫,眼角瞟见几步外的楚翊面色大变地朝自己这边冲来…… 皇帝头重脚轻地坠向下方的湖面,失重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上方的蓝天白云映入他眼帘,寒风自耳畔呼啸而过,仿佛冰刀子般刮过面颊。 手炉自袖中掉了下去。 “扑通!”
湖面上飞溅起了高高的水花,冰冷的湖水溅湿了他的衣袍。 下方的湖面波光粼粼,湖水沁出丝丝寒意。 这次他怕是又要病上一场了,又要让初一和囡囡为他操心了…… 皇帝嘴角泛出一个苦笑,任由身子下坠,无奈地闭上了眼…… 然而,下一瞬,他感觉背部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托住了自己,似是掉进了棉花堆里,又好像他忽然有了腾云驾雾之能。 再睁眼时,皇帝一时有种如临梦境的不真实感。 他的身体停在了距离下方湖面约莫三尺的地方,下方空无一物,他呈悬空的状态浮在了空气中。 这一幕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就仿佛时间在此时此刻骤然停止一般。 不,时间没停。 一阵强风拂来,他的衣袍随着风起伏飘荡。 皇帝略显苍白的脸上表情复杂得难以言说,手脚下意识地动了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扑楞着翅膀的老母鸡似的,既站不起来,也飞不起来。 上不上,下不下。 似乎手脚都不属于自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神显得有些懵,与平日里温文儒雅的样子迥然不同。 忽然,他感觉到袖袋中一阵滚烫的灼烧感,烫得他的皮肤都微微生疼。 袖中的灼烧感一闪而逝,下一瞬,皇帝感觉身下、脚下一空,那种失重感再次袭来,身子又要往下坠去…… “嗖!”
恰在这时,一条乌黑发亮的长鞭自画舫上飞出,如灵蛇般迅速地朝他这边卷来,鞭子甩动时,震动空气发出凌厉的破空声。 那鞭子灵活地缠绕在了皇帝的手腕与衣袖上。 皇帝下意识地一抬眼,就见上方顾燕飞那张清丽的小脸映入他的眼帘。 鞭子的另一头牢牢地抓在了顾燕飞的手中,小姑娘对着他弯唇一笑,唇畔的笑涡浅浅,犹如晓露芙蓉。 “父皇,抓紧。”
随着楚翊一声喊,皇帝急忙反手抓住了缠在他手腕上的长鞭,只觉右臂一紧,身子如同长了翅膀似的腾空而起,被楚翊与顾燕飞合力拉了上来……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皇帝的双脚已经又踏上甲板,只是,脚下犹有些发虚。 楚翊赶紧扶住了皇帝的胳膊,再次唤道:“父皇。”
他清越的声音微微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