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阴冷暗沉,晶莹的雪花在灯光中闪闪烁烁,靠在树上的少女微笑时身上似是萦绕着一层柔和的光芒,点亮了四周。 楚翊的目光落在顾燕飞发髻上的那支白玉梅花簪,簪尾的两朵红梅红艳欲滴。 他的面庞泛起浅浅的笑意,低声问道:“很喜欢吗?”
一直戴着。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 “喜欢!”
顾燕飞却明白他在问什么,朗然大笑,坦然地点头。 那张清丽无瑕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勃勃的生机,恣意飞扬,眼眸明亮如夜空最璀璨的星子,明亮了他的心房。 她喜欢就好!楚翊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仿佛春风吹过雪后的大地,温暖了空气。 顾燕飞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动作轻柔,心道:当然喜欢啊。多亏了这簪子,不然今天就麻烦大了! 她还是得设法再找些古物才行。顾燕飞在心里琢磨着。 靠着树干歇了一会儿,又吹了会儿冷风,顾燕飞觉得身上舒服些了,可冷风直往领口钻,凉飕飕的。 今晚与夏侯卿的对峙让她几乎把灵力和精力消耗得一干二净,她需要“回血”。 “我好些了,我们走吧。”
顾燕飞一手扶着树干,试图直起身,“不等了。”
见她站得艰难,楚翊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扶她一把,可顾燕飞已经转过了身,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即便脚下在打飘,顾燕飞还是慢慢地往前走着,一步接着一步。 晚风吹起她身上的斗篷,斗篷飞舞,让她的步履看着越发虚浮,像是在往前飘似的。 楚翊唇角轻抿,见她根本没有让他搭把手的意思,也就把手收回了。 他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旁,默默地给她撑着伞,看着她柔和精致的侧脸,看着她始终微微弯如新月的唇角,心想:她似乎很习惯靠她自己。 两人肩并着肩,悠然徐行。 楚翊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身侧的少女上。 两人离得很近,走路时,偶尔胳膊擦着胳膊,肩膀贴着肩膀。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幽的竹香,夹着周围的雪花,清清淡淡,沁人心脾。 当他们走过客院附近时,顾燕飞忽然驻足,伸手拉住了楚翊的一侧袖子,轻轻地晃了晃。 另一手指向了前方,她踮着脚,悄悄对他说:“看那边。”
“嗯?”
楚翊一愣,垂眸瞧着她捏住自己袖口的两根手指,勾唇一笑。 灯光中,他飞扬的眼角与唇角都带温暖的笑意。 顾燕飞对着他狡黠地笑了,明亮的笑容像冬日的阳光般暄和,左手比了一根手指,同时数着数: “一、二、三。”
当她数到“三”时,只听前方平地一声响,客院的一栋房屋轰然坍塌。 屋顶连着上方厚厚的积雪瞬间压塌了下去,下方的地面随之微微震动,房子里面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无数的雪花与尘埃飞飞扬扬地飘在空气中,形成一片灰蒙蒙的弥天大雾! 院墙内的地面上落了一大片灰色得积雪以及破碎的瓦片,一地狼藉。 “……”楚翊面不改色地挑了下剑眉。 他自是记得方才夏侯卿是往这个院子走的。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顾燕飞愉快地笑了,意气风发地在楚翊的肩头拍了拍。 少女畅快的笑声回响在夜风中。 她自然不可能随身带什么穿云箭,那道红光是符箓的效果,就画在那只她让卷碧交给夏侯卿的纸鹤上。 这符没多大作用,只是一道红色的烟花。 只不过,纸鹤是在室内的,红光冲天之余,屋顶必然会受到冲击,有所损毁。 先前刚下过暴雪,破损的屋顶上压着厚厚的积雪,显然是承受不了多久的…… 当年师尊总说她喜欢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符。 要是有机会回去,她一定要跟师尊好好念叨念叨。 顾燕飞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几道掐痕摸着还一点点隐痛,下巴傲娇地一昂。 哼!就该让夏侯卿倒个霉! 反正这庄子“年久失修”,塌个屋顶什么也是寻常……对吧? 见她傻乐,楚翊也是笑,眉目柔和。她高兴就好! 两人慢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后方的客院中还不时有碎石、碎片落下的声音传来,远处又一次响起了乌鸦幸灾乐祸的鸣叫声…… 当顾燕飞回到主院时,就见黄管事在院门口附近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他当然也听到了客院塌房的动静,只是顾燕飞早有吩咐,他不敢随意踏出院门。 “再去收拾两间客房,其他人若无事就早些歇息。”
顾燕飞一边吩咐黄管事,一边继续往里走。 她从容不迫的样子令黄管事忐忑了半宿的心一下子踏实了起来。 “是是是,小人这就是去办。”
黄管事搓着手连连应声。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堂屋前的庑廊下,顾燕飞就近挑了把椅子坐下了,而四海以及其他的侍卫们则守在主院外。 顾渊只比他们晚了两步,很快就大步流星地进了屋,那俊逸的面庞上,剑眉微蹙。 “这庄子没轿椅。”
他冷冷淡淡地跟王管事吩咐了一句,“庄子里没轿椅可不行,以后要备一个。”
黄管事又是一阵唯唯应诺,心里腹诽:主子们都十几年没来庄子了,从前的轿椅早就坏了。 顾渊没在意黄管事,快步走到了顾燕飞的身边,放柔声音问道:“妹妹,你好些了没?要不要去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顾燕飞摆了摆手,想说她就是最好的大夫,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屋外传来一个中气不足的苍老女音: “姑娘……大少爷……” 堂屋外头,一道矮胖的玄色身影朝这边步履蹒跚地跑了过来。 来人正是庞嬷嬷。 庞嬷嬷身上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玄色斗篷,额头上还绑着之前的白布条,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有些凌乱。 黄管事的女儿小心翼翼地搀着庞嬷嬷的胳膊,小丫头讷讷解释道:“庞嬷嬷听说大少爷也来了,就非要过来给大少爷请安。”
“大少爷!”
哪怕是这么多年没见,庞嬷嬷依然是一眼就认出了顾燕飞身边的顾渊,红肿的眼眶再次含满了泪水。 她离开时,顾渊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风仪出众的郎君。 庞嬷嬷的气色依然不佳,但心情显然很好,一双浑浊的老睛在看向顾渊与顾燕飞时,明亮了几分。 顾渊双眸微张,也同样认出了多年不见的庞嬷嬷。 十年岁月让一个懵懂稚童成长,变成了英气勃发的青年,也同时残酷地在庞嬷嬷圆润的脸上刻下了无数道皱纹与银丝。 “嬷嬷,”顾渊先是震惊庞嬷嬷怎么也在这庄子里,紧接着,他就意识到她受了伤,声音中透着一丝暗哑,“你怎么……” “我与娇娘她们来这里躲雪的路上捡到了庞嬷嬷,”顾燕飞代替庞嬷嬷解释道,身体慵懒地靠在高背大椅上,“当时庞嬷嬷被人打伤了头,倒在路边。”
“嬷嬷说,她今天去过府里,但被人打发了。”
顾燕飞言简意赅,并未说太多,眉宇间难掩疲累之色。 顾渊瞳孔翕动,薄唇紧抿,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嬷嬷……”他的目光又在庞嬷嬷包着白布条的额头上转了转,平日里冷峻平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明显的颤意。 他不傻,从顾燕飞的这寥寥数语中立刻就想明白了一点,庞嬷嬷这是被人杀人灭口了。 可是,为什么?! 顾渊的眼眸冰冷幽暗,如同藏着万年寒冰。 那些血脉亲人的身影交错着浮现心头。 顾渊薄唇紧抿,隐隐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卷碧手脚敏捷地给众人一一都奉了茶,唯有顾燕飞那杯是卷碧亲手端到她手里的。 这庄子里也没什么好茶,卷碧就用了随身带的花茶,一股淡淡的梅花茶香随着茶水的热气飘散在空气中。 喝了几口热茶后,顾燕飞的脸色被热气熏红了一些,但身体依旧乏力,唇色略有几分苍白。 顾燕飞审视着顾渊复杂的表情,眸光深邃,徐徐地开口问道:“大哥,你有没有得过天花?”
因为疲惫,她的声音不如平日清脆,在屋外风雪的映衬下,透着一丝丝沧桑的感觉。 庞嬷嬷闻言不由捏紧了帕子,干扁苍白的嘴唇微颤。 听到“天花”时,连一旁默默喝茶的楚翊也有了些反应,朝顾渊斜了一眼。 “……”顾渊一脸疑惑地挑眉,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会这么问。 回想了一番后,他老老实实地说了:“我记得三四岁时有一次,病得很厉害,一直发烧,昏昏沉沉的……祖母说是天花。”
“真是天花吗?”
顾燕飞紧紧地盯着顾渊的眼眸,努力振作起精神,再问道,“大哥就没有怀疑过吗?”
她的脸色微有些发白,看向顾渊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复杂。 顾渊:“……” 顾渊凝眸,表情渐渐变得严峻。妹妹当然不会无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