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醉的先帝当时转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楚祐也同样有听没有懂,只当是醉话。 停顿了片刻后,楚祐稳住了心神,才又接着往下说:“直到皇祖父驾崩后,父皇才发现皇祖父留下的手札少了好几本,他也不好声张,只是默默派人把养心殿搜了个底朝天,但还是没找到,就以为是皇祖父驾崩前把一部分手札给毁了。”
“要是那些手札没有被毁,而是被皇兄发现了的话……” 楚祐双眸一张,转身欲往猎台下走,有些待不住了。 “王爷,稍安勿躁。”
袁哲按住了楚祐的手腕,强力用眼神劝他留步。 楚祐斜斜地挑了下剑眉,眼眸如利锋。 袁哲随手理了理袖上的折痕,气定神闲地指向了下方那个最为豪华的棚子,淡声道:“肯定有人比您更着急。”
他指的人不是楚翊,而是旁边正在饮酒的百里胤,语气意味深长。 楚祐半眯起鹰眸,也同样望向了百里胤,若有所思。 新型燧发枪的威力势必会引起百里胤的戒心,南越人野心勃勃,又怎么会眼睁睁地坐视大景坐拥此等神兵利器。 百里胤迟早会有所动作! “所以,王爷不用急。”
袁哲拍了拍楚祐的肩膀,斯文的面庞上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眸中突闪寒光,“大皇子在南越待了八年,这是他的功绩,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但凡大皇子稍微有点差错,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是大罪。”
楚翊在南越为质八年是为国,所以,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要记住他这八年的牺牲。 可是,这也同时是身为大皇子的楚翊永远无法抹掉的污点! 袁哲随手振袖,悠然地背手而立,举手投足间,颇有种运筹帷幄的自信从容。 楚祐被袁哲的这一番点拨惊醒了梦中人,心里立时透亮。 当他再次望向下方的楚翊时,眼神带着染上一丝嘲弄。 “皇兄这次怕是会失算了……”楚祐一边说,一边用食指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腰侧玉佩上的九龙纹,唇角向上一挑。 皇帝让楚翊顶替自己去招待百里胤,自是有他的算盘,想为楚翊铺路。 可是,这个计划一个弄不好,也可能弄巧成拙。 楚翊在南越待了这么久,但凡他这次差事出了差错,他们就可以弹劾楚翊牺牲大景利益,向南越献媚。 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不了解楚翊。 过去这缺失的八年所造成的鸿沟,可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弥补的! 见康王冷静了下来,袁哲也放心了不少,抚了抚衣袖,又是勾唇一笑,正色道:“现在这个局面对王爷您是有好处的。”
“大皇子今日这般大出风头,也就是想尽快站稳脚跟。”
在袁哲看来,大皇子实在年轻气盛,太沉不住气了,像新型燧发枪这种武器就应该藏着掖着才对,暗地里将之尽快量产,才能成为他们大景的杀手锏。 如此,方是上上策。 可大皇子明显是心急了,想尽快立足朝堂,因此才出了这等昏招,连这新型燧发枪都拿出来招摇,真真是哗众取宠! 结果,也不过是引起了南越人的警觉与觊觎而已! 愚蠢且短视。 哎,大皇子果然被南越人给养废了。袁哲在心里幽幽叹气。 随着袁哲不紧不慢的话语,楚祐彻底冷静了,释然地长吐出一口气,颔首道:“表哥说得是。”
“多亏了有表哥在一旁为我出谋划策。”
楚祐对着袁哲拱了拱手。 袁哲淡淡一笑,受了楚祐这一礼,整个人不骄不急,不卑不亢,自有一派世家子弟的超然气度。 山风依然在旁边呼啸,寒意刺骨。 偶有几片残叶被山风刮来,胡乱地在猎台上纷飞,打转。 袁哲轻轻地掸去了一片落于肩头的残叶,又提醒了一句:“王爷,太祖手札是次要的。”
他也是担心楚祐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惑,而忘了他们更长远的目标。 太祖手札是重要,得之,幸也,仅仅如此。 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皇位。 “表哥,本王明白。”
楚祐腰悬长剑,迎风而立,那鸦青长睫掩下,瞳孔中微有暗影,一点点地蔓延扩散。 “得得得……” 另一侧的山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至少有八九人正朝这边驰来。 猎台的位置居高临下,楚祐一眼望去,就看得分明。 是那些进林子狩猎的人回来了! 太阳已然斜照,在山林间洒满金色的辉光,晚霞漫天。 出去狩猎的公子哥陆陆续续地从猎场归来,又聚集到了这片空地上。 他们的归来让周围变得愈发热闹。 其他人都围过去看他们的收获,更多的猎物被堆放在地面上,由几个銮仪卫开始清点、记录。 今日的魁首最后由龙威将军府的郁五公子摘得,引来无数道艳羡的目光,以及一阵热烈如雷动的掌声。 在众公子哥灼灼的目光中,楚翊先赐下了那枚怀表,又勉励了对方一番。 紧接着,百里胤就吩咐那名缺了一条眉毛的中年越人将波斯弯刀递给了郁五公子,说了一两句“宝刀赠英雄”的客套话。 “谢百里三皇子赐刀。”
郁五公子双手接过弯刀后,对着百里胤拱了拱手。 礼仪得体,既不失大景的风度,也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表现。 本来这来自波斯的弯刀也算是一件稀罕物,刀刃吹毛断发,刀鞘上又嵌了不少珍贵的宝石,但是与楚翊赐的怀表比起来,就逊色了。 毕竟弯刀虽稀罕,却也不难得,不过是费些银子的事。 郁五公子随意地把玩了两下弯刀,就将弯刀佩于腰侧,退开了。 他的右手郑重地握着那个珐琅银怀表,眸子里熠熠生辉。 这怀表不同,整个大景能拥有的也就这么些人,连他的父亲也没有! 郁五公子一走出棚子,等在外面的路似等公子哥霎时间如潮水般朝他涌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团团围住了。 “郁老五,快把怀表给我看看。”
“先给我看,郁五哥,上次我得了百年好酒,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去去去,我还是他亲表弟呢。”
“……” 公子哥们全都挤了过去,争抢着说个不停,想开开眼界。 看着这些喧闹的少年与青年,百里胤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 随即,他就恢复如常,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感慨地对楚翊说道:“公子翊,听闻天历帝乃天降神人,弄出过不少好东西,本王难得来贵国,不知能否有幸见识一二?”
话音刚落,一个二十来岁的越人快步进了棚子,弯腰对着百里胤耳语起来。 旁边的中年越人竖起了耳朵,隐约听到“夏侯卿”三个字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夏侯卿?!中年越人面露惊惧,忍不住去看百里胤。 “……”百里胤薄唇紧紧抿住,脸色渐渐凝重。 哪怕之前他在猎虎时当众输给了楚翊,都没有此刻这般失态过。 那些公子哥还在玩闹推搡着,路似笑眯眯地找楚翊去搭话:“殿下,明年我们再来春猎吧?下回我肯定是魁首。”
路似眼巴巴地看着楚翊,就差说,下一回大皇子能不能再拿块怀表出来当彩头。 其他公子哥闻言,也都目露期待之色。 楚翊没应下,也没反对,寓意深长地说了一句:“太祖皇帝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他微微一笑,温文儒雅,看也没看百里胤。 百里胤握了握拳,很快就按下了心头的情绪,笑容满面地看向了楚翊,若无其事地朗声道:“公子翊,今日天色已晚……” “确实。”
楚翊这才看向了百里胤,顺着他的话说道,“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京了。”
于是,楚翊摆驾,众人纷纷起身恭送。 他们一走,那些世家子弟也待不下去了,迫不及待地也都上了马车,庞大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韦娇娘、路芩不想与世家女们同路,就喊着顾燕飞留下多玩了一会儿毽子。 到了黄昏,天空中忽然间变得阴沉沉的,阴云密闭,天色昏暗得好似夜晚提前降临。 “这老天爷啊,翻脸比我还快。”
韦娇娘生怕会下雪,就招呼着姑娘们赶紧启程。 她们都担心被雨淋,所以一路上快马加鞭,骑得飞快。 饶是如此,她们还是没躲过,半路上天空没下雨,倒是下起了雪来。 顷刻间,那鹅毛般的雪花就密密匝匝地飘了下来,铺天盖地,天空成了银白一片…… 风大,雪也大。 她们也就赶了几里路,路上就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糟糕的是,雪势还在不断变大。 顾燕飞安抚地摸了下鸿羽的脖颈,鸿羽自信地仰着脖子叫了两声,似在说,别担心。 乖!顾燕飞又摸了摸它。 她微微蹙眉,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雪太大了…… 天色太暗,风雪会阻碍了视线,她们还都骑着马,万一一个不慎,马蹄在雪地上打滑,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她们不能再一昧地继续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