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似等一众公子哥与楚翊并不熟悉,还是第一次与他说上话。 起初,他们还有些拘谨,说着说着,神态就放松了不少,觉得大皇子的脾气果然好,与今上一样是个宽仁的仁君,礼贤下士。 “大皇子殿下,”一个方脸的公子哥往前一个大步跨到了最前方,跃跃欲试地比了个射击的姿势,“我刚才瞧着,新型燧发枪的威力也有提升吧,一枪就能射穿虎的脊骨。”
“我今天可真是有眼福了,要不是临时被路似叫来冬猎,恐怕就错过了。”
“实在厉害!”
“……” 他们说得眉飞色舞,可楚祐的眼神越来越阴沉,如坐针毡,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若是任由百里胤误会了自己,那么自己与越国的联盟怕是…… 要是让越国人也站到了楚翊那边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楚祐眸色一凝,放下酒杯,看向上首的楚翊,淡淡道:“这把燧发枪确实厉害,连本王都是第一次见。 “皇侄,想来这是皇兄刚让人研制的吧?”
此话一出,棚内其他人的目光全都朝楚祐涌来,坐在他身边的袁哲微微皱起了眉头。 周围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在一个短暂的愣神后,楚祐也反应了过来,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失言了。 他想对百里胤澄清一些事,可他说的那番话只会让别人觉得他如今在朝堂上大不如前了,竟然连朝廷有了新的武器都一无所知,这些勋贵世家的子弟恐怕会因此看低他。 “哈哈哈。”
百里胤朗声笑了,打破了沉寂。 他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了酒案上,顺势道:“公子翊,贵国真是人才济济,本王今天大开眼界啊。此枪着实宝贵,不知可否借本王一观?”
楚翊又缓缓地喝了口茶,放下茶盅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楚祐一眼,轻唤道:“四海。”
四海便退下。 路似等勋贵子弟皆是皱眉,彼此交换着不赞同的眼神,觉得康王真是多嘴,给了越人借枪的话头。 棚内的气氛霎时间一冷,久久没有人语。 过了一会儿,四海就把一个长方形木匣子捧了过来,把放着燧发枪的匣子放到了百里胤前的酒案上。 百里胤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是双眼看到燧发枪的那一刻所绽放的光芒根本藏也藏不住。 他执起沉甸甸的枪,随意地把玩着,反反复复。 这把燧发枪从外观上,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燧发枪并没有区别,只除了枪把上以朱砂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旁边还有一个像猫爪印一样的印记。 总不至于这“猫爪印”是什么机关吗? 百里胤的手指轻轻地在猫爪印抚过,刻意多停留了一刻。 随即又觉得好笑,这怎么可能呢,也太儿戏了。 他一手持枪管,一手持把手,将燧发枪又把玩了一番,始终是看不透。 待过神机营的公子哥拍了拍路似的胳膊,使着眼色。 他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位南越三皇子是玩过燧发枪的人,从对方的手势、动作,就能判断这一点。 片刻后,百里胤终于依依不舍地把燧发枪放回到了木匣子中。 他不能现拆,也只能把枪还回去了。 再说,他心知就算现拆,恐怕也看不出什么玄机。 “啪!”
百里胤重重地一拍案,笑容爽朗而又带着几分轻狂,叹道:“今天本王得了这具难得的白虎,又见识了贵国的燧发枪,真是不枉此行了!”
“本王敬公子翊一杯!”
百里胤单手举杯,一饮而尽,接着又自己给自己斟了酒。 哗哗的斟酒声中,他忽然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道:“只可惜,本王准备的这彩头今天是送不出去。”
路似等人一怔,目光又投向了百里胤腰间所配的那把弯刀上,想起在今天的狩猎开始前,百里胤曾当众言说,要把他的这把弯刀赏给今天猎到虎的魁首。 可现在…… “皇侄自然不需要这彩头。”
楚祐忽然插嘴道,语声平淡。 百里胤给众人一件彩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赏赐,可现在楚翊猎到了虎,他们两人都是皇子,地位相当,要是由百里胤赐楚翊彩头,就变成楚翊自降身份了。 哎,真是便宜这南越三皇子了。路似心里暗叹,有些不舍地盯着百里胤腰侧那把嵌满宝石的刀鞘,就听楚祐似笑非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如……这把宝刀就赠与顾二姑娘,百里三皇子意下如何?”
什么?!路似回过神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了楚祐。 在众人疑惑好奇的目光中,楚祐慢慢地又补充了半句:“为了那神乎奇技……”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深深的目光在百里胤与楚翊之间来回扫视了一番,说的当然是顾燕飞救了那头母鹿的事。 楚祐点到为止,也没有往下解释,反倒引起了路似等人的好奇心,一个个心肝像被猫挠似的。 楚祐的这个提议正和百里胤的意。 “如此甚好!”
百里胤眼睛一亮,灼灼生辉,重重地抚掌附和。 说话的同时,眼角似是不经意地瞥了瞥上首的楚翊,唇角飞扬。 楚翊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温文尔雅的浅笑,眼眸平静幽深。 百里胤抬手打了个响指,他的随从立刻会意,捧着那把弯刀走出了棚子,昂首阔步地朝着顾燕飞她们所在的那个棚子走去。 这下,连外面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众人的视线如潮水般涌来,全都注视着那个捧着弯刀的中年越人,看着他来到了顾燕飞的跟前。 “顾二姑娘,”中年越人双手把那柄弯刀捧向了顾燕飞,动作瞧着郑重,可笑容中带着几分轻慢,“这宝刀是我们殿下赠予姑娘的。”
这句话清清楚楚地响彻全场。 其他人闻言,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古怪,上下打量着顾燕飞,又纷纷去查看她身边的猎物。 见她旁边的猎筐空无一物,众人心里也有数了。 这位顾二姑娘怕是在猎场一无所获。 那么,她凭什么成为今日的魁首,凭什么得此宝刀?! 一时间,顾燕飞几乎成了众矢之的,一道道目光就像是刀子似的朝她刺了过去。 虽然肯定有人心有不满,却是没人敢上前质疑顾燕飞一句。 方才顾燕飞与庾朝云的那场冲突,经过一番口耳相传后,在场的人至少有七八成都知道了。 这位定远侯府的顾二姑娘性子烈着呢! 周围一片静默,原来说笑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那些勋贵子弟压根不在意,不过一把刀而已,勋贵将门是随太祖皇帝马上争战得来的爵位,别的不说,这宝刀宝剑可不缺。今日顾燕飞教训那些世家女给勋贵挣了脸,便是得十把宝刀也是应得的。 将门儿女多是大大咧咧,但是在场也有心思细腻之人。 那越人说的是“赠礼”,而非“彩头”! “朝云,”一个粉衣姑娘悄悄地附耳对着庾朝云低声说,“南越皇室百里氏出自白佟族,白佟族有一个传统,男子赠女子宝刀,是掠夺占有之意。”
“他们白佟族在南越建立前,就是南蛮部族,从前都是挎着刀,直接抢了女人就走……野蛮得很。”
她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的曾祖母出身江南徐家,六十年前因为战乱,徐家举家搬来了江北。 庾朝云若有所思地抿了下唇,用帕子拭了拭嘴角。 “哎。”
粉衣姑娘低低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谁让她惯爱招摇呢!”
若非顾燕飞招摇,又岂会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庾朝云心不在焉地玩着帕子,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在众人的注视中,顾燕飞悠闲地把玩着手里五彩斑斓的百索,没有去接那把弯刀。 那中年越人深深地看着顾燕飞,把弯刀朝她的方向递了一寸,笑容满面地拔高了音量,“这是我们殿下的心意。”
此话一出,就算其他不懂南越传统的人也听出了点不同的意味,气氛有了一种微妙的紧绷。 楚祐薄唇微微翘了翘,右手执酒杯,眼角却在注意着楚翊的一举一动。 见他抬起了右手,楚祐又道:“皇侄,如此罕见的波斯弯刀赠与顾二姑娘也是一则佳话。”
楚祐毫不掩饰神色中的挑衅,眸光酷烈。 楚翊的神情依然平静,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燕飞,眸中眼波微漾,温和如春风。 他轻轻一笑,随即启唇: “不急。”
“不急!”
楚祐有一瞬间的混乱,不知道到底是谁说了这两个字。 “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这‘彩头’该归谁还犹未可知。”
顾燕飞清脆如风铃的声音在这宁静的环境中尤为清晰,被风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百里胤斜挑了下入鬓的剑眉,笑容却是更深,眉眼弯出轻浮的弧度。 他所知道的女子,无论是宫中的,还是宫外的,骨子里都喜欢成为万众瞩目之人,她们绝对不会拒绝成为别人艳羡的对象。 这小美人行事总是出人意料。 百里胤又笑了,丝毫不见被人当众拒绝的恼怒,反而眼眸愈发炙热,似笑非笑地朗声问道:“顾二姑娘可是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