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太夫人说完后,族长轻咳了一声,客套地说道:“弟媳,今天能找回这孩子,想来阿策与他媳妇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是啊,昨晚我还梦到了阿策。”
顾太夫人叹息地微微颔首,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了下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花,“那就劳烦族长做主开祠堂修族谱吧。”
说着,顾太夫人在顾云嫆的搀扶下起了身,眼角的余光却发现顾渊兄妹俩全都坐着没动。 “渊哥儿!”
顾太夫人低唤了一声。 面对她催促的目光,顾渊长目眯起,笑了,只是笑容不达眼底:“祖母,我怎么不知道娘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呢?”
这冷冷的一句话让周围的气氛一僵,满室寂然。 族长等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顾家几房人则是目瞪口呆,原本昏昏欲睡的几个小辈精神一振,齐刷刷地望着顾渊。 “……”顾太夫人下意识地捏紧了佛珠串,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渊,目光沉沉。 她确实没有跟顾渊说这件事,她在侯府当家做主惯了,也不觉得这种小事还需要跟个小辈商量。 顾云嫆自然也听到了顾渊的这番话,瞳孔微缩,轻声唤道:“大哥……” 她面上流露出几分难堪之色,就像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揭了伤疤,让她无地自处,更让她受伤的是顾渊的决绝。 她自小在侯府长大,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妹的感情一向很好,兄友妹恭,她不明白为什么顾渊容不下她。 顾渊没有去看顾云嫆,他依旧坐在圈椅上,腰杆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剑。 顾太夫人捕捉到顾云嫆那细微的情绪变化,有些心疼。 她不快地瞪了顾渊一眼,斥道:“渊哥儿,嫆姐儿是你妹妹,叫了你十四的‘大哥’,你的荷包、绢帕、鞋袜都是她绣的;也是多亏了她,你才能这么快在军营站稳脚跟……这些你都忘了吗?”
“你还有没有心!!”
顾太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长孙居然这般冷心冷肺。他们十几年的兄妹之情竟然抵不上一个半路认回来的野丫头!! 顾渊眸如深井,只陈述事实道:“我娘只生了一个妹妹。”
“我只有一个嫡亲妹妹。”
宛如剑锋出鞘三分,锐气四射。 顾渊绝不会同意这个荒谬的主意! 十四年了,他的妹妹已经吃了这么多年的苦,顾云嫆却代替妹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着阖府人的宠爱。 一个水深火热,一个金尊玉贵。 一个深陷泥潭,一个身在荣华。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是妹妹的话,他无法释怀。 要是他纵容祖母以假充真,那是对妹妹最大的不公。 他相信双亲如果在世,也不会希望让妹妹再受一点委屈。 顾太夫人的脸色又沉了三分,看顾渊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火大,目光像刀子似的捅在他脸上。 坐在上首的顾简眼底闪过一抹不虞,暗道顾渊实在是不知轻重。 侯夫人王氏看看太夫人,又看看顾简,出声打圆场道:“渊哥儿,你祖母对你们几个孙辈皆是一片慈爱之心,你也要体谅她。”
那谁又来体谅他的妹妹?!顾渊转头看向了他身侧的顾燕飞,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似在说,有他在。 顾燕飞抿唇一笑,眼底轻轻地荡起涟漪。 前世今生,她的大哥总是义无反顾地守在她身边,为她挥剑披荆斩棘,为她挡下那些刀光剑影。 眼看着局面僵持不下,族长轻咳了两声,用商量的口吻开口道:“弟妹,侯爷,这件事要不要再商量一下?”
族长是一片好心,但顾太夫人的神情更难看了。 对她来说,顾渊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 她顿觉胸口发闷,脸色难看至极。 “胡闹!”
顾简怒气冲冲地对着顾渊斥道,眉宇间浮现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大景朝以孝治天下,顾渊,你把你祖母气成这样,一旦传扬出去,你的仕途还要不要?我们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顾简深深地觉得这个侄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真真有其父必有其子。 八年前,大哥顾策所为激怒了先帝,以致顾家这些年处境尴尬,从高贵跌落到式微,京中各家对顾家避之唯恐不及。这八年来,侯府何其艰难,好不容易有了如今这个机会,他断不会让顾渊胡来。 “此事事关侯府,由不得你胡闹。”
“还没到你当家做主的时候呢!”
顾简语气强硬地说道,言下之意是,他这个侯爷才是侯府的当家人。 “那何时到我当家做主?”
顾渊一双长目微挑,眸中泛起冷光,注视着前方的顾简。 不等顾简回答,顾渊接着道:“我看还是分家好了,把我们兄妹俩分出去。”
“这样,我应该可以做长房的主了吧?”
顾渊的最后一句话极尽讽刺之意。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室沉寂,众人已经出离震惊了。 “渊哥儿,你也太口无遮拦了,分家是随便能挂在嘴上的吗?”
顾简更怒,脖颈间暴起一根根青筋。 他这个侄子何止是不懂事,简直就是性情乖僻,胡搅蛮缠! 面对雷霆震怒的顾简,顾渊的表情平静而又冷漠,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你……你……”顾太夫人气得不轻,手指颤抖地看着顾渊,难以相信他居然能说出这样忤逆不孝的话来。 顾云嫆给旁边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丫鬟立刻端来了热茶,顾云嫆接过茶盅,又亲自送到顾太夫人手中,让她喝口茶顺顺气。 “祖母,这事还是算了吧。”
顾云嫆声音轻柔地宽慰道。 她相信康王对她的感情是纯粹的,不会因为她是不是顾家女而动摇。 倘若康王真的动摇了,那么,这段感情不要也罢! 顾云嫆漆黑的眼眸中三分骄傲,三分坦然,还有三分压抑的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