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魁一怔随即大声的笑道:“总管听见了没有了,咱们红巾都的名声已经传到了这荒岛上了。”
琉球岛上几乎是与世隔绝竟然听说过红巾都的名头,徐羡十分的诧异不禁问道:“你在那里听过红巾都的名头?”
汉子回道:“小人去年泉州采买时,在码头听说人说起过大周的红巾都威震淮南,将军想必就是徐虞侯了,还以为是军中的老将,不曾想竟是年轻俊杰。”
“什么虞侯,叫总管!现在我们徐总管可是横海军节度使!不妨告诉你,去年总管带着俺们拿下了常州重镇,咱们刚从常州退出来。”
汉子闻言略有些激动,“难道周天子已经灭了唐国吗?”
“那倒是没有,不过已是彻底拿下了江北淮南。”
徐羡上下打量对方一翻,“你在荒岛之上为何如此关心时局,看你装扮应该不是个寻常的难民吧。”
汉子一拱手道:“不敢欺瞒徐总管,小人王继宏本是闽国军卒,闽国灭亡后我等不愿意为唐国效力,就逃亡到这荒岛上避难了。”
闽国并非是闽人所创,为闽国奠基的王审知、王潮兄弟二人本是光州固始县人,唐末时加入屠户王绪的义军,因为害怕被蔡州的吃人魔王秦宗权并吞,才率军南下在闽地站住根脚。 后来被李唐朝廷封为闽王,唐亡之后一直尊奉中原王朝为正朔,在王审知死后便兄弟相残内乱不断,最终被南唐所趁而亡国。 “王继宏?听起来倒像是闽国的宗室。”
王继宏拱手回道:“不过是旁支庶出,算不得正经宗室,家父在世时也只能在军中谋个都虞侯的官职而已。”
徐羡问道:“你们有多少人马?”
王继宏闻言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来,目光闪躲迟迟不答。 老穆头哼了一声,“看他是信不过咱们,岛上又不只他们这些人,你也不用他们身上耽搁功夫。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抓不住以后可别后悔!”
王继宏眼珠一滚问道:“周天子可要将琉球纳入治下?小人识得几个字略通枪棒,愿为天子效忠为总管效力。”
徐羡抹着唇边的胡子笑道:“我就喜欢聪明人,这就任你做横海镇第八军的指挥使,现在你可以向本官说说这岛上的情况了!”
大魁立刻不干了,“不公平,俺鞍前马后的那些年,到现在也就是个都头,他才跟总管说了几句话就成了指挥使了,好没道理!”
“无功不受禄,等小人立了功再受封赏也不迟。”
王继宏沉声回道:“当年陆续渡海而来的士卒约有两千余人,十余年时间已经故去不少,现在也有一千八百多人,连同家眷在内共有七八千人。因为时不时要和山上的野人打仗,寨子里面后生多半也都会使用刀枪弓箭!”
“他们可都听你的?”
“我等已是卸甲归田,在岛上靠耕种狩猎为生并无军中制度,故而也没有上下之分。不过因为身份的缘故,小人说话还是有一些分量的。”
徐羡点点头又问道:“岛上只有你们这些人吗?”
王继宏回道:“在北面一百里外地势平缓土地肥沃的地方还有不少难民,因为住的分散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三千户总是有的。澎湖外岛也有大约数百户平素以捕鱼为生,不过彼此往来不多,剩下就都是山上的野人了。”
徐羡暗暗点头,粗略算起来这里有横海两成的人口还有不少现成的士卒,只要好生经营要不了几年就能开花结果,一个小小指挥使反倒是拿不出手了。 “走,带我到你们的寨子里面看看!”
王继宏躬身应诺,他带着徐羡往东行了约有十里,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土墙围城的偌大寨子,周围阡陌纵横鸡犬相闻,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只是此刻寨门大开,老弱妇孺提着包袱争相的逃离,不等徐羡他们靠近,在寨子附近早已集结士卒就大吼着杀了过来。 王继宏见状对徐羡道:“请总管稍等,小人去与他们解释。”
王继宏上前拦住那些士卒分说了一番,不过那些破衣烂衫的士卒还是围了上来,只是没有之前气势汹汹的架势。 王继宏带着几个盔甲齐整的老者到了徐羡跟前,“这位就是去岁我给你们提过的徐虞侯,如今已是横海镇的节度使,此番来琉球是奉了周天子之命宣抚的。”
几个老者略一拱手算是见过礼了,可眼中都是狐疑之色,其中一人上前道:“周天子富有中原,怎会看得上这鸟不拉屎的荒岛。”
“我主雄才伟略,此番南征已叫李璟割地称臣,统一寰宇不过指日可待,琉球既有炎黄子孙自当服王道教化!”
徐羡声音骤然变冷,“难道尔等不肯吗?”
“不是不肯,只是我等在这荒岛上耕田狩猎懒散惯了,无心再上阵杀敌只想过安稳过活,总管还是去找别人吧!”
王继宏急道:“陈叔,周天子乃是雄主,如今诚心招降为何不允!”
其他几个老者则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可面上也并无多少热情。 为首的老者却道:“越是雄主就越少不得打仗,我们老哥几个已是打一辈子仗如今只想在这荒岛上了此残生。”
老穆头嗤笑一声,“没了王屠户还要吃带毛猪了?俺们大周将士能征善战,不稀罕你这颗大头蒜,老老实实的做顺民就行了。”
“穆头儿过分了。”
徐羡望着对方冷道:“这位前辈若是厌倦了征战杀伐大可在这里耕田狩猎安生度日,只要不犯上叛乱做什么都好说,可若是想坏我的事也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麻瓜嘿嘿的狞笑道:“砍掉他的脑袋!嗯……摁俺做啥!”
“大魁肩膀给我一用!”
徐羡踏着麻瓜的后背踩上大魁的肩膀,向远处的士卒吼道:“凡向我效……我大周效忠者,赏麻布十匹绢两匹,精盐十斤,蔗糖十斤,月俸五百文。不愿入伍从军,只管安生耕田狩猎免赋十年,可若有犯上作乱者一律处死!”
徐羡后面的话几乎是白说,在这个物资贫乏的时代,几乎没有普通人能扛得住这样的银弹攻势,对一群在荒岛上住了近十年的人,杀伤效果还要更大一些。 不等徐羡念完,已经有好些士卒丢了手里兵刃上前来讨要赏赐。好在徐羡早有准备,立刻叫人从船上运来物资分发。 近两千人竟没有一人不投降,那个一开始十分的老头也在老母和妻子的逼迫之下前来领赏。老穆头还在一旁揶揄,那老者脸色涨的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羡找王继宏一打听,这老者果然是有些身份的,此人名叫许绍贵曾在闽军之中任过都虞侯。 现成的人才徐羡怎会放过,虽然做了节度使他手下实在没有能领军作战好手,更何况此人威望比王继宏还要高些。 当即就任命他做横海军衙内副都指挥使,又赏赐盔甲兵刃钱财布匹,再带上尹思邈去给他的八十老母问诊。 一番拉拢人的套路只使上一半,便叫他跪在地上高呼“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甚至还把刚满十六的小儿子送给徐羡做亲兵,他的儿子就是那个在岸边向徐羡捅枪的小子,年龄虽然不大却有些胆色。 “许指挥放心,阿浪跟我回横海后我一定好生调教他!”
许绍贵诧异问道:“总管似是不打算叫属下一起回横海?”
“确实,这里的事情比横海重要多了,王继宏还年轻少不得你在这里主持大局。”
“总管放心,属下定好生训练士卒,不出三个月这些老兄弟便能北上杀敌。”
徐羡拜拜手道:“谁要你们北上杀敌了,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那总管是要我等作甚?”
“我要你修建码头,而后从澎湖招募一些渔民做水手编练水军,至于船只你不必操心,很快就会有人给你送来的。”
许绍贵道:“难道朝廷是想从海路攻打唐国又或是汉国?”
徐羡笑着回道:“你想多了,我是叫你们贩私盐,烈酒、茶叶也要顺便贩一些!”
“贩私盐?”
许绍贵面上不禁露出几分难色,倒不是他有什么顾忌,比起杀人放火造反叛乱,贩私盐对兵大爷们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罪过。 “我知道你不懂生意的事情。”
徐羡从身后拉出一人来,“这位是节度使府的知客押衙陈永桂,生意上的事情自有他张罗,你只管协助他就是。”
徐羡不能在琉球滞留太久,总共待了七八天将事情粗略的安排一番就启航回程。沿途用了十来日,等他回到横海时已经是二月上旬。 前脚刚进军衙,衙内都指挥使胡大鹏就急匆匆的找了过来,另外还递上了柴荣的手谕,其中内容是叫他即刻回京。 一切都在徐羡的预料之内,此时李璟已经被打服,江北已经没了南唐落脚之地,再没有威胁周国的能力。柴荣接下来自然是准备征辽之事,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少了徐羡这个好使的心腹。 验过柴荣的手谕,徐羡立刻吩咐道:“九宝让兄弟们休息一日,明天就绕道平卢回京,对了,派人往天雄军走一趟,叫赵匡义也回去。”
徐羡和符彦卿已是结不共戴天之仇,如今符彦卿的伤势已经修养的差不多了,徐羡从他的地盘上过就是找死。 胡大鹏道:“总管说的赵匡义可是你的妹婿?”
“正是,你见过他?”
“没见过,不过年前他曾叫人稍口信过来说是回东京去了。”
徐羡蹙眉道:“口信?连一封书信也没有吗?”
胡大鹏摇了摇头道:“没有书信,只是让来沧州的商贾传了个话。”
老穆头道:“八成是被符彦卿欺负了,赵元朗的兄弟也不是受得了气的人,这是甩手不干了。”
“无妨,他天生好命,一个小小书吏要是能安心的干下去那才是怪了。”
徐羡不以为意,第二天就快马回京,用四五天时间终于赶到开封。 新曹门刚刚落成不久,城墙崭新光滑,城楼高大巍峨,就连守门的士卒看着也比从前威武。进到内城更是有隔世之感,马行街比从前宽了一倍,拆了的商铺已经重新建了起来,再无半分脏乱的痕迹。 “啧啧啧……这才是帝都气象!”
老穆头嘿嘿的笑道:“当时拆房子的时候,陛下不知道挨了多少骂,现在那些无知百姓总算是知道陛下英明了。”
“挨骂的何止陛下,我和王朴挨的怕是更多,甚至还有人扎小人诅咒我哩!”
老穆头突然一收脸上的笑容,“王朴已经过世了,你还不知道吧。”
“当真!他怎么死的?”
老穆头叹气道:“累死的,自从他的父亲出了事,估计觉得有负皇恩,做起事来比从前更加拼命。陛下不在京中,京中军务政务大半都压在他的身上,城墙街市能这么快修建起来,也全赖他一手操持。都是血肉之躯,哪里能禁得住这般糟蹋,去年冬天一病不起,不过两天的功夫就撒手人寰了。”
徐羡也叹道:“王相公猝然离世是我大周的损失,早前我与他共事一场,回头必到他的灵前祭奠一番。”
“你害死人家的老子,你去陵前祭奠怕是王朴能从棺材里跳起来,就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吧。”
徐羡撇撇嘴道:“要说我害死他老子,实在是冤枉我!”
“难道还能怨陛下不成,你就扛着吧,反正你的仇家已是数不过来了,王朴最多向阎王爷告你的叼状,叫你少活几年。”
“大郎!”
老穆头话音刚落,徐羡就听见一声热切的呼喊,循声望去只见一座酒楼的二楼,正有一个妇人站在窗前,拿着一块巨大的抹布向他挥舞。 “咦?刘婶!”
才一年多不见,刘婶儿富态了不少险些没有认出来,再看那酒楼的招牌赫然写着“长乐楼”三个大字。徐羡张大了嘴巴,“老天爷,长乐楼怎么变得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