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怀疑前面有埋伏,李弘冀仍没有停止追击,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错过今日的机会,他可能会与皇位失之交臂。 策马狂奔之间,李弘冀的警惕的打量道路的两侧,然而一连狂奔二十里,经过几个极好的设伏地点,可并没有冒出人里伏击他。 这叫李弘冀疑惑不已,他敢肯定徐羡今天就是以李从嘉做饵引他上钩的,可为何又不趁机向他下手?前方的道路已经没有任何遮掩,远处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太湖。 “嘿嘿……明明有杀我的机会都不知道抓住,到了阎王殿可别后悔!”
李弘冀用障刀在马儿屁股后面轻刺一下,原本近乎力竭的马儿再次加速,其他的亲卫也是有学有样,渐渐的逼近速度已经放缓的红巾都。 突然马儿嘶鸣一声一头栽向地面,李弘冀心里一惊连忙的跳马,两脚尚未落地身后就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撞飞。 这一下仿佛被撞散了架,全身无一处不痛,他用力拔除扎在大腿上的铁蒺藜,回头望去身后已经一片人仰马翻,这个时候徐羡要是杀回来,他这几百人大概就要折在这里了。 然而徐羡再次错失了一个好机会,他并没有掉头杀回来,反而是上了岸边的舰船,却又不走远一直停在离岸边百十步的位置,似乎在等李弘冀。 李弘冀满腹狐疑的追到岸边,举弓便要射,站在船头的徐羡立刻缩到盾牌后面大声的骂道:“李弘冀你真是无耻,老子刚才明明有机会杀你却没下手,你却要射我!”
李弘冀鼻子里面重重的哼了一声,“战阵之上谁和你讲礼义廉耻!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肯定徐羡在船上迟迟不走,一定是有重要的话亲自跟他说。 徐羡露出半个脑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以你的聪明才智还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徐羡揪过一旁的李从嘉,“若是想救他就来,就带着常州的大军来太湖和我决战!”
“哈哈……看来我的命你并未放在眼里,你要的是常州!”
李弘冀总算明白徐羡要做什么了,他要引常州的驻军到太湖里面决战。虽然两军有战斗力的差距,可是到了水上人力的所能起到的作用就变小,何况吴越的水军一点都不比南唐差,到了海上可能还会更强一些。 换做任何一个战将都不会主动放弃己方优势的事情,这次是个例外,李弘冀为了皇帝大位一定会出城入湖来“救”李从嘉,所以徐羡一路之上并未设伏袭击他,一旦他死了换上另一个常州守将绝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李弘冀也是身经百战立刻怎能不明白其中关窍,他指着徐羡大声道:“徐羡你这是赤裸裸的阳谋,老子小瞧了你,能想到这层足以做我的对手,本帅一定会成全你的。”
“好,我在太湖等你!”
徐羡一挥手道:“咱们走!”
烟波浩渺,鸥鹭齐飞,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怡,这便是太湖的美景。 西山岛是太湖南部最大的岛屿,这里也筑有水寨,驻扎着苏州的水军。 苏州水军并不算大,不过只有五六千人,前些时候又来杭州派来的七千水军和一万余精锐步卒,平静的西山岛骤然热闹起来。 尤其是那些个北地来的汉子,每日都在水寨附近操练,哭爹喊娘的求饶声从早上到晚上就没有停止过。大魁从水面上刚刚露出脑袋喘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支手来,掐着他的脖子再次摁到水里。 只听见一阵气泡在水面泛起,好一会儿大魁才再次露出头来,惊恐的大喊道:“饶了我吧,我认输了还不成!”
刚刚揪住他发髻的手连忙的松开,邵继先笑道:“方都头要是早一会儿吱声就不喝那么多水了!”
“哼,别得意,若有胆到岸上在和我操练!”
邵继先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到了岸上我哪是你的对手,都头也不要怨我,要怨就怨大帅!”
说着指了指岸上看热闹的徐羡。 “俺这就去找他说道!”
大魁光着身子上了岸,胯下硕大的本钱晃来晃去,到了徐羡跟前就埋怨道:“整日操练,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俺这几日吐口水都有小鱼出来。”
坐在竹凳上捧着茶碗喝茶的徐羡道:“原本这一仗不用你们冲锋陷阵,可你们却不愿意,回头上了船头脑发懵又该怎么打仗。”
“打起来就不会发懵了,反正明天俺是不练了,这几日天天灌个水饱,连个正经饭都没吃过!”
大魁算是水性好的,其他人就不用说了,不多时一个个泥猴哭爹喊娘的跑上岸来,到了岸就扣嗓子眼,哇哇往外吐水。 看着他们的倒霉样,徐羡连忙的安慰道:“今天晚上每人发上一碗酒,鱼肉管饱!对了,不要报复水军的兄弟。”
徐羡看天色不早,刚要起身回硬仗,就见邵可迁急惶惶的跑过来,“大帅,常州城里的驻军真的到太湖里来了!”
“我就说了他一定回来的,总共多少人马舰船!”
“李弘冀一共筹措了大小舰船三百余艘,常州的兵马几乎倾巢而出差不多有四万人,都进驻到太湖北面的龙头渚唐军水寨。”
徐羡喜道:“来的好,李弘冀这是把老本都拿出来给我拼命了!”
邵可迁皱眉道:“敌军可比咱们多了近一倍士卒舰船,总管怎么还叫好?”
南方的士卒不必经过特殊训练,上了船就是水军下了船就能当步卒,邵可迁并不怀疑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水军的战力。 徐羡拍着他的肩膀道:“邵指挥你知道我不懂水战,可全都指望着你呢,你该不是怕了吧。”
邵可迁脸色一紧道:“我吴越水军怎会怕他们,末将早年可是在水军里待过的,不过水上作战除了排兵布阵,更看舰船大小多寡,咱们船少难免要吃亏些。”
徐羡笑道:“放心,我也没说叫你一定要打胜仗!”
这几日住在湖里自然不能少了湖鲜,只是一天三顿不是鱼就是虾吃的也腻歪,唯有鲜香软滑的银鱼羹叫徐羡百吃不腻。 每天晚上喝上整整一大碗,是徐羡最大的享受,并非他不和士卒同甘共苦,实在是因为兵大爷们看不上竹签子一样的小鱼儿,大块的鱼肉整只的螃蟹才是他们最喜欢的。 唯有李从嘉会陪着徐羡同食,并非是徐羡专门请他过来的,是他每日晚间过来向徐羡讨教诗词,徐羡总不好让他干看着便给他一碗。 一个身在敌军的俘虏怎么会有心情吟诗作赋,李从嘉不过是拐弯抹角的向徐羡打听军情罢了,这事关他的生死,由不得他不上心。 贵族就是贵族,即便落了难依旧不失皇子本色,李从嘉蹲坐在凳子上,兰花指捏着调羹小口的将鱼羹喝完,将碗交到老宦官手中,长出了一口气道:“今日的银鱼羹香气比昨天更浓郁了,想必是加了什么。”
李从嘉瘦了许多,尤其是在常州城下暴露身份之后,他圆滚滚的两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了下去。并非是徐羡苛待他,大概是因为极度的忧虑所致。看他这副模样,徐羡也不免心生同情,想到他早晚要成为真正的阶下囚,只当是提前适应吧。 徐羡靠在椅背上撅着嘴在碗沿哧溜喝上一口,对李从嘉道:“本帅不过叫厨子加了点猪油,大王竟也能吃得出来变化,不愧是出身贵胄,想必平日饮食极为讲究,” 李从嘉叹气道:“我落得如今这个地步谈什么讲究,倒是要多谢大帅一直以礼相待,不叫小王受辱。”
“合该的,即便大王不是唐国皇子,只为你我诗词同好,也当以礼相待!”
李从嘉附和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经过这两日与徐羡交流切磋,他发现徐羡诗词造诣可以说是……没有,却又费解徐羡总能时不时蹦出几句惊艳的诗词出来。 徐羡放下碗,“时候不早了,大王还是回帐休息吧,大魁送客!”
大魁伸手一指帐外,“两位请吧!”
李从嘉面色变了变,突然上前几步拜倒在案前叫徐羡吓了一跳,徐羡起身绕过案几将他扶了起来,“大王这是作甚,虽然你是我的俘虏,可也是亲王之尊,我可经不起这样的大礼。”
李从嘉面色戚戚两眼通红,一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小王是有事相求大帅!”
徐羡背过身去,“大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不可能放了你!”
李从嘉道:“大帅误会了,小王并非是叫总管放了我,而是想和总管做一笔交易。”
徐羡立刻来了兴趣,扭过身来调侃道:“什么交易?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钱吗?”
“小王没有,但是小王的父皇有!”
李从嘉正色道:“周天子南征所求不过江北淮南之地,我愿意给父皇一封书信,求他直接割让了淮南,父皇最钟爱小王,一定回应允的!”
徐羡脸色不由得骤变,这次南征出洞的军队比上回还多,同时叫上吴越、南平两个藩属助阵,摆出一副灭唐的架势。 可他的战略目标就是彻底占据江北,叫南唐再无北上之力,这样的机密连钱俶都不清楚,李从嘉这么一个俘虏怎么知道。 “谁说我主只要淮南,金陵难道不好吗?”
李从嘉道:“是小王从大帅的只言片语得来的,金陵虽好可对周天子来说不过是摆上桌的鱼肉随时可以食,但是燕云十六州就不是那么好拿了,错失这次机会也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徐羡上下打量李从嘉,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这是个极聪明的人不然也作不出那样绝美的词来,可惜他的聪明才智用错了地方,最后落了昏君的名头。 徐羡冷笑道:“大王真是好盘算,就算我同意给你送书信去金陵,尊父也不会轻易放弃江北之地。我主英明神武,尊父也不是庸碌之辈,灭闽平楚,还曾趁契丹人撤离时试图染指中原,这样的人会因为儿女情长放弃战略要地,他若肯的话吾皇就不用第二次南征了。”
李璟不是昏君,甚至可以说是个很优秀的帝王,可惜碰上了柴荣就相形见绌了。 徐羡走到李从嘉面前盯着他道:“你的父亲你最了解,到时候他不给淮南不说,还要换了常州守将,岂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意?”
李从嘉到底年轻,常见深居简出并未经历多少风浪,被徐羡揭破心思不禁面红耳赤,嘴唇嗫嚅了两下却又低下了脑袋。 “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还嫩了些,以后不必来我这里探讨诗词了,现在就给我滚回帐篷里面,没有我的命令再敢出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徐羡的怒喝声中带着腾腾杀气,见徐羡发火坐在地上抠脚麻瓜立刻跳起来冲着李从嘉大吼,“砍掉你的脑袋!”
他那狰狞的模样,吓得李从嘉连连后退险些跌倒。 徐克俭忙挡在李从嘉的身前,苦着脸劝道:“大帅息怒,主人绝无害你的心思,只是思家心切一时失言,还请大帅见谅则个!”
徐羡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碗饮了一口面色恢复如初,“大王想家本帅可以理解,有貌美柔情能歌善舞的王妃相伴,还有美艳绝伦的小姨子可以偷腥,娥皇女英尽享齐人之福,换做是我也会想家。不过我若败给了李弘冀,你也只能和她们在来生相见了。”
徐羡不过随口调侃,谁知一直低眉顺眼的老宦官突然暴怒,“胡说八道,周家的女英小娘子今年才八岁,怎会和主人有苟且之事,你这混账东西竟敢随口污人清白……” 徐克俭话没说完,一个巴掌将他抽翻在地,直将他打得口鼻冒血,大魁在他身上又踢了一脚,“老阉狗真是不知道好歹,敢跟我们大帅这么说话。大帅,要不要将他砍了!”
徐羡摆摆手道:“算了,不然就没伺候这位凤子龙孙了,把他们扔回帐篷里面饿两天!”
大魁一手一个,揪着两人就往外走,李从嘉突然道:“慢着,我有话要说,李弘冀有心病!”
徐羡连忙叫住,“哦?他的心疼病可严重吗?”
李从嘉摇头道:“不是心疼病,是心病,思觉失调,这件事连父皇都不知道!”
徐羡起身抚掌笑道:“很好!这才你是该做的!”
大魁手里的徐克俭缓缓的扭过头,望着李从嘉的面孔,忽然觉得这个熟悉的人极为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