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下子变得棘手又扑朔迷离,徐羡觉得柴荣叫自己来天雄军不仅仅贩马那么简单。 他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帐篷里踱着步子,不时的扭头问身边的亲信,“你们说这背后有什么猫腻?”
徐羡显然问错了人,亲信们一个个撅着嘴吸溜羊汤大口的嚼着汤饼,“这羊汤下的汤饼就是好吃,总管你也喝一碗吧……谁夹我碗里的肉!”
大魁放下碗筷,捏开猱子的嘴巴,硬生生的把羊肉从猱子抠出来塞进回的嘴里,“你吃啥肉,吃了都拉出来了,肚里一点油水都留不住。”
“呸呸……”李墨白狠狠的淬了两口,“正吃饭呢,大魁你能不能少说点恶心人的话!”
徐羡狠狠的一拍大腿,“他娘都别吃了,老子问你们话呢,猱子你先说!”
猱子抹了抹嘴抽抽鼻子道:“要俺说就是姓符的看咱们发财眼红,故意坏了咱们买卖!”
“李墨白你说!”
李墨白放下碗筷起身回道:“要属下说,定是符彦卿想尽收贩马之利,留着自己发财。”
“若是这样,为何不见他往开封贩卖,马儿又不是别的东西,压在手里每天的饲料都有不少钱。”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一直都不说话的赵匡义突然道:“你说会不会……算了!”
见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徐羡连忙的追问,“这里又没有外人,你直接说就是!”
赵匡义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起身拱手道:“陛下南征时大半兵力都压倒了淮南,我听说陛下在淮南常亲身犯险,一旦陛下有个什么不测,某些人若是提一支快马进驻东京又该如何?其实……你心里不也是这样的想的,毁了一个店铺不至于叫你急成这样。”
徐羡心头一窒,总算有个人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可能也是柴荣最担心的。 “某些人”自然是指符彦卿,五代那么些个皇帝,论出身、威望、能力没有几个比得过他,旁人都替符彦卿着急,他自己怎么会不急。 柴荣亲征淮南,咽喉之地寿州久攻不下,这一仗打得旷日持久又十分艰难,最关键的是柴荣这个好战分子,还不断的挑衅阎王爷的能力,让周国的命运充满了变数,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柴荣把徐羡的丢过来,怕是不仅为了马匹军资,多半是叫他来坏符彦卿的好事。 赵匡义显然也想到了,“可能这才是陛下叫总管来此的因由!”
徐羡摇头苦笑一声,“一定是这样的,换做旁人可能还会慑于符彦卿的生命装聋作哑甚至附逆他。可我不一样,我与符彦卿本就有过节,只能和他你死我活斗下去。”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麻烦的是符彦卿若是输了可能不伤皮毛,你若是输了可能会掉脑袋!”
“正是,我若是输了,就算符彦卿不杀我,皇帝可能也要杀我给符彦卿一个交代。陛下啊陛下,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光明磊落胸怀坦荡之人,这回被你害惨了。”
看着徐羡欲哭无泪的模样,赵匡义打趣道:“总管不必这般灰心,实在不行可以到梁山水泊里做个水寇,那两千人正好派上用场。”
“难得你还有心思打趣我,我若有个好歹你也没好果子吃。”
徐羡沉吟一阵道:“不过这些都是你我的猜测,事实如何还得先印证了再说。”
赵匡义蹙眉道:“符彦卿应该不至于和辽国勾结在一起,辽国内部现在并不安宁,应该没有心思管南边的事。 不如派人到北边的成德军看看,若是那边仍有辽国贩来的马匹牛皮就是辽国动的手,否则就是符彦卿在两军边境直接强买了下来。不过我没听说符彦卿在东京有什么产业,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财力。”
“他这样累世公卿豪门暗地里有多少触角,怕是皇帝也摸不透。就算他一穷二白,也有大把的人愿意给他送钱。不过成德军还是别去了,我保证只要咱们敢派人出去,根本就出不了天雄军的地界。不如就直奔他的中枢而去!猱子别吃了,准备好了跟我出门办事!”
徐羡和赵匡义商议生死攸关的大事,这群没心没肺的属下充耳不闻,仍在大吃大喝。徐羡把猱子揪过来好一番嘱咐,到了三更时分,两人换了一身黑衣,悄悄的潜出了营地直奔节度使府而去。 与其冒险去成德军不如直捣中枢,若是能直接拿到符彦卿阴谋不轨的证据直接交给柴荣,自己就能功成身退了,杀与不杀全在柴荣一念之间。 看着徐羡沿着墙根儿找狗洞,猱子不由得咯咯发笑,徐羡在他脑袋上立刻来了一下,“你笑个没完了!”
猱子轻声的道:“你现在可是节度副使,也算是个有头脸的大人物,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竟要亲自上阵,还到处找狗洞,难道不好笑。”
“要是能多几个中用的,我何至于这样!”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难道是信不过我的本事!”
“你的本事没问题,你的学问就差了些,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证据放在你眼前就怕你也不认得!”
在偏僻的地方转了半圈也没找见狗洞,徐羡只好带着猱子上了墙头,就着微弱的月光徐羡打量着节度使府的布局,寻找书房的位置。 书房并不难找,作为节度使的私人重地,一定少不了人把手。一个院落的前面火把通明,有两个士卒站在月亮门前靠墙打盹,多半就是书房所在了。 两人下了墙,悄悄的朝着书房摸了过去,到了拐角徐羡握着障刀对猱子吩咐道:“这两人还睡着呢,回头动作要轻要快,绝不能给他们反应机会。”
“放心,俺走路都不带声的,保证他们死得安生!”
徐羡刚刚抬脚,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只见两人挑着灯笼向书房而去,就着光亮可见其中一人正是符彦卿的亲兵长随,另一人则是看不清楚模样。 到了书房边上,老兵对着两个打瞌睡的士卒一阵痛骂,而后就引着客人到了书房里面,隐约听见他道:“你且稍等片刻,魏王片刻就到。”
能叫符彦卿半夜三经在书房里会见的客人一定极其的重要,徐羡和猱子绕到院落的另一侧,“我进去你在这里等着。”
猱子道:“门口还有两个守卫,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今天要是听不见符彦卿跟他说些什么,我一定睡不着觉!”
徐羡说完攀上本就不高的院墙,悄悄的落在阴影覆盖的墙角,他动作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屋内的客人和门外的守卫都没有注意。别问他为什么不爬到屋顶,揭开瓦片来偷听,你一定是古装电视剧看多了。 书房内烛影摇曳,客人端坐在的小厅中十分的规矩,只是离得太远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听见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就见那老兵提着灯笼陪着符彦卿过来。 说起来他和符彦卿有三年未见了,已经年近花甲的符彦卿依旧不显老,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三更半夜的会客也不见有任何的疲倦之色。 符彦卿进到厅里,客人立刻起身拜倒:“小人拜见大王。”
这声音有些耳熟,徐羡似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却想不起来是谁。 符彦卿一抬手道:“起来吧,老夫这里没有那么大的规矩。”
他说着就在主位上坐了,长随沏好茶就关上房门,屋子里的声音立刻变得模糊起来。 徐羡沿着墙根摸到门廊下面,支棱耳朵靠在窗户上,一双眼睛则是打量着院门外的两个守卫。 只听客人道:“主人叫我来大名府见大王是有一事相求!”
符彦卿道:“该不是叫老夫杀徐羡吧。”
客人道:“大王英明!”
符彦卿道:“你家主人有手有脚也有本事何必叫老夫替他报仇。”
“不瞒大王,小人已经在徐羡来大名府的路上动了手只是失败了,把消息传回开封后,主人便叫小人来求大王!”
徐羡终于想起来这位客人是谁了,正是那个在黄泥岗带着水贼暗算他的人,难怪走路一瘸一拐的。只是他不曾听闻符彦卿和韩令坤有多么亲密的关系,这种事情也敢符彦卿帮忙。 符彦卿久久不答,客人又道:“这不仅仅是我家主人的意思,同样是另外八家的意思。”
只听符彦卿呵呵的笑道:“怎么,难道你们九家都打算向老夫纳投名状效忠了。”
这回轮到客人语塞,支吾了半天也没个定论。 只听符彦卿的亲兵长随突然怒斥道:“你们在洛阳拿着符家的好处向当今皇帝效忠,有了事不求皇帝却来求我家大王,这是何道理,俺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你们这些没皮脸的。你们一个个的两头下注,捞尽好处,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徐羡一下子明白了,洛阳是后唐的都城,符彦卿之父李存审则是李克用的养子,也是李存勖和李嗣源的兄弟,是后唐的顶尖的勋贵。 后唐亡了,可是恢复本姓的符家并没有没落反而越发的兴盛,石敬瑭迁都开封后,洛阳的权利出现真空,本就在洛阳盘根错节的符家自然占了最大的好处。 野心勃勃的符彦卿没有独享,却分与朝中有权势的笼络人心,关键时候人心自然向他这里倾斜。符彦卿向每一个皇帝效忠,却又无时无刻的做着准备篡夺至高无上的权利,果真是乱世里锤炼出来的老狐狸。 让人想不到的是被柴荣视作心腹的王朴,也会两边下注,真是人心隔肚皮。徐羡暗暗摇头感慨的时候,似乎忘了他又何尝不是在两边下注,乱世之中风云变幻无常,两边下注的又何止他们这些人。 看不清客人的模样,大概早就羞红了脸,沉吟良久方才道:“就算我家主人不动手,相信大王也不会饶了姓徐的,我家主人愿助大王一臂之力。”
“哈哈哈……”符彦卿大笑,“你倒是会说话,是你家主人教你的?这般一来,倒成老夫欠了他的人情了。徐羡好歹是个节度副使,又在淮南立有大功,如今风头正盛,老夫何苦要杀他,平白的添麻烦。”
客人道:“难道大王真要留他在大名府胡作非为吗?他会坏了大王的好事的。”
“哼,老夫的好事成与不成不在他身上。老夫确实不想他活着添乱,可怎么杀,什么时候杀皆由我心意,无须别人置喙。老夫最讨厌被别人指使,尤其是那些不知道自己斤两的,回去告诉韩令坤让他自求多福。”
说完就听见符彦卿起身的声音,徐羡连忙的躲在廊柱后面,接着就见符彦卿从书房里面出来大步离开,亲兵则是引着客人出来去别处休息。 “这一趟总算是没有白来!”
徐羡心中嘀咕一句翻墙出去,却没见猱子的身影。他忙四下里搜索,就见猱子鬼鬼祟祟的从花丛中钻了出来。 “干什么去了,真当自己是在逛街吗?”
“俺肚子不舒服,到旁边方便了一下。”
“果然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
徐羡和猱子出了节度使府,穿街过巷顺利的回到营地,把听到的事情说给赵匡义听。 小小年纪的赵匡义却表现的很淡然,“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臣子两边下注的事情兴许陛下自己也清楚。他们又没有明显的不轨之举,如果仅仅是因为许给同僚一些好处就要被砍头,那你已经死八百回了。我不瞒你说,我兄长从前也曾有这般念头,只是被父亲好一番训斥。”
“当真?哈哈……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大的笑话了,我只能说岳父太明智了!”
赵匡义一本正经问道:“现在你成符彦卿的绊脚石,淮南若是真的兵败或者陛下有什么不测,你该如何抉择?”
徐羡冷声回道:“我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