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这一嗓子,差点叫徐羡把肺都给气炸了,他担着责任把赵匡胤快要病死的老爹从城外接回来,不谢他也就罢了,竟然要向他问罪简直毫无道理。 他当下冷声回道:“我只知道不孝亦是大罪!”
“忠孝两难全,我亦是无奈!你若认罪我便将你押回寿州交给陛下发落,若是冥顽不灵这便是你的下场!”
赵匡胤说着一指身边血淋淋头颅。 徐羡怒目相视,“你若是觉得对得住良心,只管把我的脑袋砍了去便是!”
赵匡胤冷哼一声,“既如此别怪我心狠,来人将他拉出去砍了!”
说着还抽出长案上放着的令签丢到地上。 士卒立刻将徐羡拖到外面,大堂里的将校见状纷纷出言求情,这些人平时到长乐楼蹭吃蹭喝,关键时候可比赵匡胤这个大舅哥有良心多了。 赵匡胤充耳不闻,只是厉声喝道:“军中自有法度,徐羡犯了军中大忌,纵然我与他有姻亲也不能饶了他,尔等莫要再劝不然与他同罪,刀斧手愣着作甚,还不动手!”
看着刀斧手地上的影子缓缓的举起的胳膊,徐羡坠入冰窟,又觉得荒唐头顶,自己竟然要被心心念念要抱的大腿给砍头了,他一定是最悲催的穿越者。 这时只听府门外想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接着就见一队人马冲到刺史府中,刀斧手被人踹翻在地,大魁给徐羡解开绳子,嘴里骂道:“幸亏俺们来得及时,不然你就真的被自己的舅哥儿砍头了,你屈不屈!”
赵匡胤已经从大堂内走了出来,高声的呵斥道:“你们是要造反吗?”
吴良拱冷笑道:“赵指挥真是瞧得起咱们,竟给咱们扣这么大的罪名,实在担当不起!”
赵匡胤道:“既然不是造反,那就把徐羡交给还给我,今日之事本官不追究你们责任。”
麻瓜一噘嘴一头浓痰吐了出来,不偏不倚的落在赵匡胤的头脸上,狞笑一声,“砍掉你的脑袋!”
赵匡胤随手擦掉脸上的浓痰,额头青筋暴起,对身边的将校命令道:“尔等立刻回营调兵过来,把红巾都尽数剿灭!”
众位将校大惊,军中打架斗殴常有之事,可若是聚众火并问题就大了,那可是要死人的。战场上与敌军厮杀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没仇没怨又没有好处,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情兵大爷们没谁愿意干。 如果说之前为徐羡求情将校们还有所保留,此时则是使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一个个拉着赵匡胤的胳膊吼道:“赵指挥不能啊!自己人打自己人是何道理!陛下那里可交代不过去!”
“是啊!这寿州咱们刚刚占下,还收降了好多唐军,咱们自己打起来岂不是为人所乘。”
“谁说不是!要是打死了倒好,打不死以后见面岂不是尴尬!”
…… 大魁把一柄横刀塞进徐羡手里,“他们若真是不讲情面,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徐羡笑道:“拼个屁!咱们走!”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收拾东西回寿州!”
徐羡带着红巾都的众人离了刺史府,收拾了帐篷带了些补给连夜出了城,到了清流关这才安营歇下。 徐羡钻进帐篷见麻瓜已是抱着酒囊呼呼大睡,他伸手拿过来喝了两口就见帐帘被掀开,吴良笑着进来:“虞侯果然是在借酒消愁!”
“呵呵……我哪儿来的愁?”
“虞侯别在装了,我知道你此刻一定恨极了赵指挥,明明是你担着干系把他老子从城外接进来,他却要砍你的脑袋,若是换做我也一样恼火!”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我若是不恼火那才是怪了,你该不是替他关说来了吧。”
吴良正色道:“虞侯误会赵指挥了,其实虞侯不知道是赵指挥派人叫我们去刺史府劫你的!”
“哦?”
徐羡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位赵先生到了营里说叫咱们和赵指挥演一出好戏,这样上下都好交代,赵指挥并非是真的要砍你的脑袋。你可是他的妹婿,他若是杀了你回到开封岂不是要被擀面杖打破脑袋。”
徐羡眉毛一挑,“噢!竟是这样,那我真是误会他了。”
“赵指挥领军在外干系重大,虞侯只当体谅他一回,等回到开封再叫他好生向你赔罪!”
吴良说着还从怀里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徐羡,“这是赵指挥给你的!你早些休息,我带人去巡逻了。”
徐羡接过来凑到灯前,隐约可见折叠的纸中有几个模糊的字迹,显然是匆忙写成的。他没有打开来看,直接把纸递到烛火上,那张纸立刻化作一团闪烁的火光,将徐羡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徐羡方才醒来,其他的人也都差不多,囫囵的吃过了早饭,沿着来时的路回返。从濠州经过时,想到白延遇此刻已是占了濠州,便要找他叙叙旧。 到了濠州城门下却见大门紧闭,城墙之上的周军士卒也是巡逻不辍,似乎很是紧张。徐羡让 人去叫门却是不开,只说白延遇严令不得擅开城门。 徐羡只好亲自去叫门,白延遇的属下大多认得徐羡却仍旧不肯开门,说是要去向白延遇禀报,这一去竟迟迟不回来。徐羡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难不成白延遇碰上了叛乱被杀,这种事情不足为奇。 就在他疑惑时,城头冒出一人来,喊道:“竟真的是徐虞侯!快把城门打开!”
城门缓缓打开吊桥缓缓放下,就见王二变带人数人出了城,见了徐羡便道:“虞侯来的正好,白令公请您进城呢!”
徐羡打趣道:“白延遇现在当了节度使架子立刻就高了,竟不来亲自迎我!”
王二变轻声的回道:“虞侯有所不知,白令公此时患病在身,人都快要死了,哪儿还能来迎你!”
原来从昨夜白延遇就高烧不退,不时的昏迷一阵,徐羡刚刚来到时他仍在昏迷,醒来之后听说徐羡来到,白延遇担心有诈,便叫与徐羡相熟的王二变亲自来请。 徐羡见到白延遇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面色嘴唇发白,身上的小衣几乎被汗水浸透,见了徐羡笑道:“你来的正好,我若是死了,这濠州城正好交给你来守。”
“知道你不怕死,可也不好这么诅咒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也不是什么病,是旧伤发作!”
白延遇解开小衣,只见他贲张的胸肌上有一个伤口,虽然涂抹了药粉仍旧有脓水不断的流出来。那伤口只有铜钱大小,可是伤口四周有碗底那么大块的皮肉已经发黑,隐隐的散发着恶臭。 “去岁攻打寿州城的时候,这个位置挨了一箭,虽然拔了出来仍旧时不时的作痛,我也没放在心上。天气渐暖发作的更加厉害,打下濠州后开始流脓,抹了都少金疮药都是无用。昨天开始发烧不止,我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刚才醒来正要奏疏请陛下派人来替我,谁知你就来了!”
白延遇突然眼皮一沉,“又来了,我是撑不住了,这濠州就交给你了!”
他的脸上开始发红,刚才还在出汗的皮肤变得干热,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徐羡问道:“郎中在哪里?”
“小人在这儿!”
一个中年男人凑到跟前,听他口音应该是濠州本地人,毕竟不是每支队伍里都像是红巾都那样配着郎中。 徐羡指着白延遇胸前的伤口道:“你把这一块腐肉尽数挖了去,一点腐肉都不能留。”
“将军放心小人的金疮药去腐生肌之功效,这么大块腐肉都挖了去不知道要流多少血,病人身体如此虚弱怕是禁不住啊。”
白延遇也道:“徐羡啊徐羡,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这么心急我现在就把兵权交给你也无妨!”
他说着就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枚铜制的虎符来,徐羡哭笑不得,“我要你兵权做什么我又不造反,再这么耗下去,要不了两日你就会暴毙而亡。”
白延遇叹道:“我十三岁就入军伍,见过的伤兵不计其数,伤势一旦像我这样化脓腐烂,便只能截肢或者等死,我伤在前胸总不能把半个身子砍去吧。”
徐羡道:“不用砍掉半个身子,把这块腐肉剜了去就行,听我的保证你有一半活命的机会。”
“罢了,死马当成活马医,老子信你一回!扶我起来,我要给陛下写奏疏!”
白延遇强撑着身子起身,坐到案前给柴荣写奏章,内容便是他若是病亡就把濠州城防交给徐羡,写到一半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对了,你不是在滁州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徐羡挠挠鼻子,“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也写一本奏疏一同递上去吧。”
白延遇写好奏章重新的躺回床上,徐羡把尹思邈找来叮嘱道:“你可要仔细些,这位可是一方节度,若是把他给治死了,他的亲兵可饶不了你。”
尹思邈拿着刀在燃烧的酒精上烤了烤,“虞侯这不是难为我吗,白令公的伤势好处理,可他发烧不止我便没有把握了。”
白延遇咧嘴笑笑对尹思邈道:“你只管下手,真若是把我治死了,不怨你就是!”
“那我可就放心下刀了!”
尹思邈说着一刀扎进白延遇的胸口,转了个圈就把腐肉剜了出来。 没有麻醉药,全靠着尹思邈一手干净利落的好刀法,即便如此白延遇还是疼的昏了过去。果然如尹思邈说的那样,虽然处理了伤口,白延遇依旧发烧不止,汤药不知道灌了多少也是时好时坏。 徐羡想起柳树皮能退烧消炎,就叫人刮来榨汁给白延遇灌下,一连喝了两日竟真的有效,总算是把白延遇从阎王殿里拉回来了。 趁着尹思邈给他换药功夫,白延遇偷偷的将酒精拿过来喝上一口,“真是好药,俺都准备着去见阎王爷了,又被你俩给救回来了,这下人情欠大了叫老子以后怎么还。”
尹思邈给白延遇缠着纱布道:“我们虞侯最是仗义,施恩不望报,只要令公别学赵指挥那般因为芝麻绿豆大的事就要砍我们虞侯脑袋就行!”
白延遇看向一旁的徐羡,“赵元朗不是你的妻兄吗,他为何要砍你的头?”
不用徐羡作答,尹思邈如长舌妇一般将始末说了个清楚。 白延遇听完呵呵一笑,“你这位妻兄倒是个做大事的,为了前程可以不顾念生父、妹婿的感受。”
徐羡道:“怎么讲?”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对下面怎么都好交代,不过是一顿酒肉的事情。于上就难了,今上不是昏庸之辈,赵元郎不管是擅自开门接老父进城还是轻易的饶了你,陛下对他的信任都会大打折扣。 现在自是相反,相信要不了多久赵元朗还会青云直上,我当年若是有这样的细腻的心思,何至于今日才混上一个节度使。不过你也不必太过记恨他,他终究还是拐着弯儿的放你。”
徐羡放下茶碗笑道:“我不记恨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是他。不过我还是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心理会更踏实!”
白延遇点点头,“你现在是该好好奉承我,等我到同州赴任时,可以叫你做我的衙内都指挥使!”
“我在东京就很好,才不稀罕跟你去同州吃土。”
白延遇笑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即便我死了陛下也不会叫你守濠州,你要倒霉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亲兵进到屋里禀道:“令公有天使到了!”
徐羡和白延遇来到大堂,只见老穆头已是等待那里,老穆头将白延遇扶起来,“令公有伤在身不必行礼,既然你已经康复给你的敕旨便作废了。”
老穆头扭头看向徐羡伸出拇指赞道:“你可真是好样的,愣着作甚,还不跪下接旨!”
见徐羡拜倒老穆头从袖子里面取出一卷黄纸念道:“诏曰:殿前司都虞侯徐羡玩忽职守擅开城门,更是率兵擅离驻地,罪该当诛。朕念你先前之功绩,削去勋爵之位,即刻率兵赶往六合,以防韩令坤后退,再有疏忽,定斩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