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随手从箭壶里面取出一支箭,甩手就扎在马屁股上,受伤的马儿嘶鸣着撒腿狂奔。 他扭过头来大声的喊道:“不要吝惜马力,这些马是带不过河了!”
红巾都的其他人也是有学有样,疯狂的催动的马儿在雪原上狂奔,很快就已经甩了身后的唐军四五里,不过马速已经到了极致再难拉开距离。 淮河已经遥遥在望,晶莹的河面反射冰冷的阳光直晃人眼,正有红巾都的士卒手里拽着绳子趴在冰面上,每根绳子上有两三个人好似串在一起的蚂蚱,待准备完毕对面的同袍就将他们拉过去,增加了接触面积压强自然就小了,即便如白延遇这般壮硕的也能轻松过河。 等到了对岸,猱子再用绳子将那十几根困在一起的绳头拉过来,见徐羡已是停住了马,猱子就上前禀道:“殿直来得正好,刚刚把吴良他们全部送过去!”
“好!大魁赶紧的带手下过来,一根绳子上十个人!”
猱子咂舌道:“十个人只怕冰撑不住吧!”
“只要抓紧了绳子,总归掉不下去,别愣着了动作快些!”
一百多人把神臂弩绑在身上,其他的东西统统的扔了,趴在冰面上抓住绳子,猱子挥了挥小旗对面的同袍一起发力,一个个人串串就像是小船一样在冰面划过,隐约的能听见冰面下传来的细微的脆响,随时都要崩碎一样,直到他们在对岸撞成一团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快松手啊!”
猱子带着人迅速的将绳头往回拉。 一次运个一百多人,最少也要运个三趟,才能将人全部运到对岸去。可唐军却越来越近,最多只剩下两里路,罗复邦挥舞着鞭子,将所有的马儿驱赶到一起。 徐羡问道:“你要做什么?”
罗复邦笑道:“俺就是想替兄弟们争取一点时间,众兄弟们保重!”
他说完就跳上一匹马,引着千余匹空马朝着唐军迎面冲了过去,所有人都惊愕的望着罗复邦略显悲壮的背影,一个个的都红了眼睛,赞道:“真是个英雄!”
只有徐羡心知他不过是投奔梦想去了。 猱子把绳头塞进徐羡的手里,“殿直,该咱们了!”
“为什么要我在最后?”
“回头靠岸的时候,第一个会被撞得鼻青脸肿,最后一个会有好些肉垫子,不疼!”
徐羡抓着绳头趴在冰面上,猱子大喊一声,就朝着对面跑了过去,绳子立刻动了起来越来越快,若不是还有盔甲护着,徐羡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磨个肠穿肚烂。 嘭的一声闷响,一群人在岸边撞了个人仰马翻,猱子说的没错有一堆肉垫确实不怎么疼。 徐羡踉跄起身,扭头一看刘仁瞻已是驻马在岸边,几个唐军士卒没有收住纵马冲到河里,行了没几步便是稀里哗啦的一阵脆响,全部落到水里。 徐羡大笑一声,“多谢刘令公相送,后会有期!”
一众周军士卒纷纷大声附和,“多谢刘令公相送,后会有期!”
———————————— 知道南征大军新败,柴荣立刻就坐不住了,第二日就在朝会做出决定要御驾亲征,有冯道支持倒也没有太多人反对。 大周的战争机器立刻运转起来,与上次亲征北汉相比,柴荣这次出征当真是大排场,不仅征调禁军、藩镇十余万大军,另外还带上了文武百官和皇后。这一去赢则罢了,若是输了大周就要被人连锅端了。 御街经过修整扩建比从前还要轩敞,道路两侧挤满了人,除了看热闹的百姓更多的是送行的军眷和官眷。 殿前司第一军指挥使李继勋挑着大旗走在最前面,之后是骑着白马戴着赭黄披风的柴荣,他不喜不怒神情淡漠,放佛此去不过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队伍穿过御街过了州桥,离城门已是不远,路边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很是扎眼,柴荣勒住马缰缓缓停下,扭过头来问道:“尔等为谁戴孝!”
当先的一位女子上前一步拜倒,“命妇为殿前都知徐羡戴孝,其他人也都是红巾都将士的家眷。”
“你是徐羡之妻?朝廷并未收到徐羡的死讯,也未收到红巾都战败的消息,你们现在就未他们戴孝为时过早了。”
赵宁秀泣道:“命妇也是出身行伍之家,大军撤离红巾都不过是一支孤军,要面对也绝不是一万五千唐军,而是唐国在淮南的所有兵力,实在难有存活的道理。”
她说着已是泪如雨下,身后的年轻妇人也是涕泪涟涟,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则是大声嚎哭。 赵匡胤下了马到了赵宁秀跟前,“你怎得这般不晓事,陛下御驾亲征莫要在这里影响了军心士气。”
柴荣则道:“哀兵必胜,何来影响军心一说,朕绝不辜负为大周战死的将士,这就传朕旨意追封徐羡为轻车都尉,定远县伯,其他战死的将士由礼部比照追封,抚恤加倍。”
赵宁秀叩首拜谢,“命妇来此不为封赏,只愿陛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兵临金陵城下为亡夫报仇雪恨!”
柴荣正要说话就听见前方一阵骚乱,张永德立刻大声喝问:“李继勋怎么回事!”
李继勋打马过来神情极为的奇怪,禀道:“有两千多兵马进城了!”
张永德喝骂道:“谁的兵马,竟不严加约束,陛下当好好处置他们长官!”
李继勋道:“好像其中有张指挥的部下!”
“胡说八道,殿前司的人马都在这里了!”
“张指挥看看就知道了!”
李继勋一挥手,前排的骑兵立刻让开道路,露出一群士卒来,这群士卒脸上乌七八黑,身上也是脏兮兮的,神情萎靡多有菜色,咋一看就像是逃亡多时的溃兵。 柴荣看着当先的两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徐羡、白延遇是你们两个吗?”
这伙士卒可不正是死里逃生的徐羡和白延遇,他们两个以为李谷撤回了开封,他们上岸之后一路向北,正巧赶在柴荣出征的这一日回到开封。 两人并肩到了柴荣跟前见礼,徐羡起身时瞥见一旁有个素白的身影皱眉问道:“家里谁死了?难道是岳母?”
赵宁秀怔了怔,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赵匡胤忙把她扶起来交给一旁的妇人,“还不是给你披麻戴孝!”
徐羡无奈的摊摊手,“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柴荣大笑:“活着就好,朕也以为你死了,刚刚都给你追封了。”
张永德道:“这下你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白延遇道:“张指挥此言差矣,我和徐殿直可是在淮南立了大功的,不叫陛下白白封赏。”
他说着就从腰上取出个染血的布包袱,打开来只见一颗用石灰腌了的人头,“这是唐国北面行营都部署刘彦贞的脑袋!”
“刘彦贞?不就是围堵你们的那伙唐军主帅吗?”
“正是!已是被我杀了,又把他的头颅砍下来,只为献给陛下!”
徐羡不悦道:“白延遇你太不厚道了,刘彦贞可不是你杀的,那是被我射死的,我的箭比你的枪快!”
白延遇立刻反驳道:“你是先射了一箭可是没射中要害,是我那一枪插在他心口,他才死了的!”
“够了!”
张永德打断两人的话,“你们两个擅离前线还冒功欺君,陛下尚未追究,竟还为了子虚乌有的功劳争起来了,真是不知廉耻。”
白延遇怒道:“张指挥,陛下跟前你可不能胡乱冤枉人,这真的是刘彦贞的头颅!”
徐羡劝道:“算了,唐军大败主帅被杀的消息早晚会传回来,何必争一时之气。”
不仅张永德不信,沿途接触的官府军衙也没人信,只当是一伙逃兵胡乱吹嘘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赵匡胤问道:“这么说你们三千人打赢了一万五千人唐军?不可能,唐军虽然战力差些,可也不是泥捏的。”
“他们不信,朕信!刘彦贞的人头朕收下了!”
柴荣笑着下了马来伸手将两人扶起,“两位爱卿在京中修整半月,再到淮南来追朕。”
“陛下,准备亲征淮南吗?”
“可不是!”
老穆头把地上的人头捡起来抱在怀里拍了拍,“三千打一万五没啥稀罕的,俺只是不信你们两个能做成。”
他话音刚落,又有数匹快马从城门冲了过来,李继勋连忙的带人拦住,验看了来人的腰牌,就把其中一人带到柴荣的面前。 那士卒将一份奏疏捧到柴荣眼前,柴荣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仰天大笑,良久方才停歇,又对众人道:“这是李谷递来的急报,据他安插的细作探知,唐国援军在寿州城东五十里大败,主帅刘彦贞被杀,头颅不知所踪!”
对柴荣来说,这是李谷南征以来做过的最妙的事情了,在他御驾亲征的这一日收到这样的一份捷报,无疑是给南征大军打了一剂强心针。 柴荣满怀壮志的走了,徐羡则是留了下来修整,红巾都的马匹刀枪都丢了,不重新准备好可上不了阵。回到家里已经醒来的赵宁秀,二话不说就把他推到床上,趴在他胸前嘤嘤的哭个没完,把他衣襟都浸湿了。 此刻徐羡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满足,他轻抚着赵宁秀的后背,“别哭了,有那时间咱们不如做点正事。”
赵宁秀在他怀里蹭了蹭脸上的涕泪,“什么正事?”
“嘿嘿……你说什么正事!”
徐羡说着将她押在身下,赵宁秀却像是被惹恼了猫儿,在他身上连挠了几把,“不能碰我,我有身孕了!”
徐羡闻言脸色一白,颤抖着手指着赵宁秀道:“你……你竟然给我带绿帽子!”
“什么绿帽子?”
“你不守妇道,我离家三月有余你那儿来的身孕!”
“你敢冤枉老娘!我正好有三个多月身孕,别忘了你离家前做的好事。”
“你不说我都忘了!”
徐羡把心放回肚里,前世里实在是叫人绿怕了。他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好菜,为赵宁秀压惊庆贺,酒菜刚刚摆上桌尚未动筷子,赵匡义就带着小蚕登了门。 徐羡又是少不得对小蚕一番安抚,一番唇舌下来,直到半下午方才动筷子吃饭。 看着徐羡风卷残云一样,将桌子上的酒菜吃了个干净,赵匡义嘿嘿的笑道:“我还是头次见你这般吃相,看来打仗确实是个苦差使!”
“可不是,一连三个月不是黄米饭就是干饼,有时候就连这些也吃不着。”
“幸好阿娘叫我自幼读书,以后不用吃这份苦头。可若是考不上科举,只能在官府里从小吏做起,勤恳一生能做个州府的佐官便算是到头了。”
徐羡拿起酒壶给了他斟了一杯,“那也未必,你可知道潘美?他也是小吏出身,如今已是永兴军数得着人物,估计陛下以后还会重用。”
“那是他运气好得了陛下的青眼,再说他也不是在衙门里面熬了许久。说到底还是军伍中升迁快,知闲兄不过弱冠年纪,就已是陛下亲封的轻车都尉、定远县伯,可都是四品官身哪。”
徐羡拜拜手道:“都是虚职作不得数的,况且还是陛下追封的。”
“那可不一定,只冲着淮南一战的功劳,便足以叫陛下实授五品官职,要不了两年就要爬到我父兄头上了。”
赵匡义沉吟了一下道:“嗯,到时候不知道你能不能收我做个幕僚。”
见徐羡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赵匡义连忙的改口道:“要不,做个寻常的书吏也行。”
皇帝备胎竟然要做自己做书吏,让徐羡诧异的同时还有点得意,毕竟眼前的这位可是奠定了文华盛世宋太宗,小小年纪就知道为前途谋算,事业心不是一般的强。 徐羡笑着劝道:“你年龄尚小只管回家跟着赵先生好生读书。”
“赵先生已是跟着兄长南征去了!”
赵匡义叹道:“看着父兄和你建功立业步步高升,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赵先生说的对,这是武人的天下,我们这些文人想要出头除了要有真材实料,更要找棵大树依附。我看得出来那位赵先生是在我兄长身上押宝,我便在你身上下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