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开封出兵到班师回朝仅仅只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大周收获的不仅仅是一场大战的胜利,还有一位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充满血性的皇帝。 如果柴荣是朱温、李存勖行伍出身的开国之君也就罢了,可是在此之前贴在柴荣身上的标签是走街串巷的商贩、太尉家的衙内、沾了姑母光幸运儿、老好人冯道都敢欺负的软蛋和骄傲狂妄的昏君。 两下里一对比,给人的冲击那就更大了,周军大胜的消息传回开封满朝皆惊,大概那些大臣心中暗恨自己看走了眼,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才行,皇帝也不例外。 有这样一位皇帝看来这大周的国祚长着呢,这个时候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拍皇帝马屁才是最要紧的,先弄个黄土铺道、箪食壶浆迎接凯旋的大军,再找好个文笔的写上一篇辞藻华丽的贺表,最后在开封留守郑仁诲的带领下出城三十里迎接柴荣大军。 徐羡骑在马上在道路两侧低垂的脑袋中左顾右盼,他并没有发现冯道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和苍苍白发。 这一仗输了的又何止刘崇一人,冯道一样赌输了他一生的名誉和信誉,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为自己之前的冲动言行而后悔不迭,冯道看似平和可徐羡知道他的内心是骄傲的,经此一事怕是以后没有脸面出现在朝堂了。 进到宫里,符后已是带着皇子和宫人在宫门前相迎,见了马上的柴荣就拜倒:“臣妾恭贺陛下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柴荣下了马来将符后扶了起来,望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容,“劳烦皇后操持宫中琐事,辛苦你了。”
符氏仰头望着柴荣,“臣妾不辛苦,只是陛下出征在外臣妾牵肠挂肚夙夜不安,若陛下回不来,妾身便追随而去。幸而上苍保佑,让陛下立下不世之功,臣妾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符后说着眼眶里已是泛红那无助娇弱的模样,看得徐羡眼珠子发直,他之前见到的符后可是另外一个性格的女人,那个谁说的没错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皇后放心,朕以后再有亲征之事便带上你一起去!”
他拉着符氏的手小声的说着话入了后宫,估计陪符后补觉去了。 然后便没有徐羡什么事了,他向老穆头请示出宫回家,老穆头猥琐的笑着表示理解。 徐羡离开皇宫就直奔长乐楼,刚才从街口的时候就见赵宁秀和小蚕等在路边喊他早点下衙回家吃饭。 谁知回了长乐楼赵宁秀却嫌弃的道:“回来这么早,酒饭还没准备好呢。”
“随便弄点什么都行,这些日子不是干饼子就是黄米饭可把我给吃腻歪死了!”
“你若是真的饿得慌,就先去蹭那位的饭吃,他已是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时辰了。”
徐羡扭头朝着赵宁秀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冯道举杯独饮,他没有如往常那般坐在窗口,而是藏在店中的一角。 徐羡过去没有如往常那般打趣着直接坐下,而是恭敬的一拱手道:“太师来了。”
冯道只穿一身儒衫也未戴冠冕,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今日看着有些凌乱,神情也不似往常那般自持,满是老人斑的面孔之上带着些许红晕,眼神迷离已有几分醉态。 见了徐羡冯道笑呵呵的起身,拉着他做对面,“知闲你可来了,快来陪老夫喝几杯,老夫等你好久了。”
冯道爱茶也饮酒,可从来都是小酌几杯,像是这样现了醉态的还是头一次见,看多了他儒雅斯文的模样,那颓废的样子反倒带着几分老人才有可爱。 冯道给徐羡斟满酒,“你盯着老夫作甚,是在取笑老夫吧。”
“下官以为太师是早就修炼成仙的老狐狸,早就看淡世间荣辱,不曾想还会如此上心。”
“陪老夫饮了此杯!”
冯道拿起酒杯凑到嘴边挑着眉毛吱溜一声喝了干净,那贪杯的模样和老张没没什么区别。 他放下酒杯长叹一口气,“知闲高看老夫了,老夫何曾看淡过荣辱,这一辈子做得最多的就是沽名钓誉的事情了。”
“如能沽名钓誉一辈子的话,那就不算是沽名钓誉了,太师不必介怀,待喝完了酒,我与太师同去金水河逍遥一回。”
“老夫有心无力!”
冯道苦笑着摆摆手道:“你说的没错,沽名钓誉做上一辈子就是不是沽名钓誉了,可惜老夫在行将就木之时看走了眼却还偏偏行差踏错,有负先帝所托更是毁了一生的清誉。”
他沉吟良久才接着道:“老夫年轻时曾效力于幽州节度刘守光,因为直言劝谏而惹怒他,被关进大牢险死还生。 自那之后老夫便谨言慎行,侍奉过历朝多位帝王,不论其英明或残暴,老夫从未出过纰漏,谁知却在雄主跟前卖乖出丑,叫老夫以后如何见人。”
“陛下壮志雄心胸怀四海,不会因为太师几句不得体的话而斤斤计较的。”
“老夫到是希望陛下能斤斤计较,这里心里还好受些,若是还如从前那般待老夫,老夫就只能羞愧而死了。”
冯道再次斟满酒,“且不说这些烦心事,知闲先陪老夫大醉一场。”
一连三杯,冯道方才住手,他突然话锋一转道:“有这一战,中原百姓可以有十余年的太平日子休养生息了,即便契丹人怕是也不敢略陛下锋芒。”
见徐羡脸上不以为然的笑意,冯道再次的追问道:“知闲觉得老夫说错了?”
“我是觉得你的想法太保守了,可以肯定没有人会来轻易招惹大周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大周不会招惹别人?”
徐羡伸手向天指了指,“有这么一位皇帝,太师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的待在开封城里专注内政,或者躲在后宫里面生娃儿?”
冯道大笑:“知闲说的是,是老夫老了已经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只是征伐天下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自己就是个生意人别忘了打仗是要花钱的。若是只管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便算不得雄主,还不如做个只知道生娃儿的昏君。”
“太师也别忘了,陛下也是个生意人出身,还是个小有成就的生意人,做了皇帝岂会忘了赚钱的本事,你只管瞪大眼睛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