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盘算茶叶的生意好久了,只是他没有太多精力去构建关系网,找现成的代理人又怕不牢靠。这胡商地位不高,在汴梁有家有业还拖家带口绝对好控制。 不怕他有什么其他的背景,他的背景再大也没有柳河湾的大。柳河湾近千户人家,能凑出来一千多号骑兵,若是再叫上亲朋好友助阵,搞个政变都够了。平常一个个都是只能进不能出主,从他们嘴里夺食那和要他们老命一样。 九宝敲着铜锣,将柳河湾的人都聚到了一起,徐羡站在桌子上冲着众人大声的讲道:“徐家虽非军户却与众位比邻而居近二十年,从前往来的虽少,可徐家有难之时众位邻里却不忘援手,而后我做买卖大伙亦是鼎力相助…… 我虽然读书不算很多,却也懂得饮水思源的道理,眼下我手中有一桩大买卖想邀请众位邻里街坊参股,将来获利大伙共享,也无需很多每户只要一贯钱便够了。”
徐羡自认说的真诚,以为众人会踊跃参股,谁知这帮守财奴竟不为所动,还拿徐羡打趣。 一个妇人道:“羡哥,俺们都知道你会做买卖,可是现在市面上不景气,听说你的酒楼都快黄了。”
“郑婶儿说的没错,汴梁城里确实不景气,可我这买卖并非是只在汴梁做,大江南北西域塞外以后都少不了咱们的商品,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另一个妇人道:“羡哥儿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老实说是不是店里亏了本,要是借钱的话,俺倒是可以借给你十贯八贯的,只收你三分的利,你看可好?”
又有人道:“捞钱那是家里男人的事儿,俺一个妇人也做不了主,要是亏了本的男人要打俺的。羡哥要是真念着咱们的人情,到夏天的时候冰棍卖的便宜点就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瞬间就成了菜市场,根本没有徐羡插嘴的份,还有人要急着回家烧饭看孩子,眼看着这募股大会就要告吹。 老张突然大吼一声,“你们这些妇人懂个啥!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羡哥儿是真心要跟大伙沾光,你们不要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老张从衣服里面取出一锭黄灿灿的金子,“这是俺入得股本,赚了自然好赔了俺也不怨你!”
说完还用手指头点点周围的妇人,“要不是为了给你们各家留上几分,俺定多入些本钱。”
柳河湾的人都知道老张是个能人,虽然腿断了可是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差,家底在柳河湾是数一数二的,向来都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如今一下子拿出百贯参股众人自然吃惊。 刘婶儿也凑过来,“这两锭银子是俺的本钱,你可给俺记好了。”
“好嘞!”
徐羡连忙下了桌子,拿了纸笔给刘婶记上。 如果说老张的说服力不够的话,那么刘婶这个平时一个钱恨不得掰两半花的人都能拿出这么多钱入股的话,便由不得他们不考虑了。 “羡哥儿你这到底是什么买卖,能不能跟俺说说。”
“黄婶儿,我做得这是茶叶的上的买卖,具体的一言半语的说不清楚。”
刘婶在一旁劝道:“麻瓜他娘,羡哥儿跟你说了你又能听明白了,赶紧的回去拿钱才是正事。”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见人群走了精光,徐羡看向老张,“您家底虽厚,可平常捂得严实,这次咋舍得下这么多血本。”
老张嘿嘿的笑道:“昨天九宝回来,给俺说了一通也是没听明白,可俺知道你小子要拉大伙一起入股,定是能挣钱的大买卖,不然你一个人保不住。”
世上就是有些精滑的老鬼,活了半辈子一眼就能看清事情的本质,老张是一个冯道是另一个,不过他格局自然要大些。 这个历经几代依旧不倒的老头,再次在后周站住了脚跟,郭威依旧拜他为太师中书令,虽然是虚衔可是对他来说实权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只凭着几句话便能影响影响皇帝和治国政策。 郭威西征平叛时就受过他的指点,拿钱铺路的招数很好使,这不当了皇帝又向冯道请教治国之策。 他神情漠然靠在龙椅上,两手轻抚怀中呼呼大睡的阿宝,阿宝湿淋淋的口水已经浸湿他的龙袍也是一无所觉,可见他听得专注。 冯道就坐在他下首喋喋不休,“……自唐末以来群盗蜂起杀也杀不完,每有藩镇叛乱百姓便趁机生事,一切皆因民生艰辛,不过为了想跟着混口饱饭。 若是百姓能衣食有着,谁会做这杀头买卖,陛下当苦民之所苦想民之所想,没了百姓支持无论藩镇还是盗匪,都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即便作乱也不会长久更难成事……” 后阁的一角突然响起哼的一声,虽是轻微却满满不以为然,两人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只见徐羡正蹲在地上剥竹笋。 冯道笑呵呵的道:“殿直以为老朽说的不对?”
徐羡起身回道:“小人不过是个猪倌,不敢当太师以殿直称呼。”
眼下宫里能称得上殿直的,只有郭威的外甥李重进,女婿张永德,另外一个便是赵匡胤了,官儿虽然不大,可都是郭威绝对心腹,徐羡自认跟他们没法比。 冯道却笑道:“殿前四班各司其职,你亦是在前殿侍候职责又与其他四班不同,算是独领一班,叫你一声殿直合情合理。”
话刚说完郭威就哈哈大笑,就连门外廊下的侍卫也不禁笑出声来,这糟老头是在拿徐羡开涮,果然坏的很。 自从听赵匡胤讲过冯道的传奇人生,徐羡便不在计较他在自己店里吃白食了,只恨他忽悠自己。冯道本人就是个见风就倒的墙头草,竟还教自己做人要有坚持,要懂得舍生取义,可悲是自己竟然信了他的鬼话,差点给他忽悠死。 故而徐羡对老头没多少好感,刚才听老头那般指点郭威,心中不以为然便不自觉的哼了一声,谁知又被他抓住话头调侃一番,臊的满脸通红。 郭威笑罢摆摆手对徐羡道:“徐羡你出去干活,莫要扰了朕和太师说话。”
徐羡抱着筐子就要走,冯道却一本正经的道:“殿直莫走,刚才你对老夫的话似是不以为然,老夫是真心请教哪里说错了。”
徐羡下意识的看了看郭威,郭威则是点点头笑道:“说吧,朕要看你怎么班门弄斧的。”
“那小人可就说了,小人见识浅薄若是错了陛下、太师莫要怪罪。”
徐羡放下筐子对冯道拱手道:“小人听人说了不少太师的旧事,知道太师曾侍奉过唐明宗和晋高祖两位皇帝。”
冯道点头道:“朝中人人皆知,有何不妥吗?”
“小人还知道两人对太师十分看重,太师当时可是实权宰相,想必当时国策就是太师建议制定的吧。”
“没错,两位君主皆有爱民之心,轻薄税赋少起战端,让百姓休养生息,治下百姓粗为小康。”
“既如此为什么两朝还是亡了呢?”
冯道笑道:“老夫早知你有此一问,现在就可以回答您,只因着两位皇帝没有一个好的继承人。唐闵帝无能懦弱,仅仅当了四个月的皇帝就被赶下了皇位;晋出帝则是残暴不仁,又有契丹蛮子入寇。 殿直可知道,因着晋高祖无为而治百姓安定,藩镇实力被大大削弱,禁军逐渐强大,若能在修养生息二十年,定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徐羡一拱手道:“小人受教了。”
“殿直似还有其他的建议?不妨说来听听。”
“小人以为太师让百姓休养生息繁荣经济这点没错,可根本的原因还是出在军队身上,朝廷应该大力整饬拣选藩镇精锐补充禁军,对普通军卒不仅仅是拿钱收买,亦要教他们忠义廉耻。”
徐羡说完冯道和郭威都是微微错愕,对视一眼而后齐声大笑,郭威骂道:“胡说八道,你是看朕这皇位做得太安稳了,滚到外面呆着去!”
徐羡一拱手躬身退去,到了廊下刚一转身,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只见老穆头黑着脸瞪着他,“你小子好好说说,咱们这些丘八是没有忠义哪,还是没有廉耻哪。”
其他几个也是跟着附和,还作势抽刀子吓唬徐羡。 老穆头反倒是一人给他们一巴掌,“咋呼什么,好像你们真有似得!”
又对徐羡道:“咱们这些人廉耻是没有的,可要说没有忠义那就冤枉了,咱们都是陛下多年的亲兵,跟着陛下刀山火海的闯过,是绝不会背叛陛下的。”
徐羡自不会跟他个老兵油子掰扯什么忠义廉耻,到一旁的花坛边上拿根木棍在地上无聊的画圈圈。 过了半个时辰就见冯道从后阁里出来,李听芳跟在身后怀里还抱着一堆的东西,应该是郭威给冯道的赏赐。 说起来这老头也够惨,刘知远抄了他的家,刘承祐还不给他发工资,估计郭威的这笔赏赐是他几年来唯一的正经的收入了。 从徐羡跟前的经过的时候,冯道转身对李听芳道:“公公回去吧,就让徐殿直送老夫出宫。”
李听芳笑呵呵的把东西塞进徐羡的怀里,一脸的揶揄,“劳烦殿直了!嘻嘻……” 冯道笑呵呵对徐羡道:“殿直愣着做什么,还不送老夫出宫。”
说着便一甩袍袖走到了前面,待出了后阁的范围又放慢脚步,“你心里似是对老夫有气,应该不是因为那一顿饭钱吧。”
“太师明知故问,您自己朝秦暮楚却教小人舍生取义,差点没给您害死。”
“呵呵……你还真是个痛快人,背地里这般骂老夫的也许不少,如你这般骂在当面的却是一个也没有。老夫虽没有实权,可在陛下跟前那也是说得上话的,就不怕我给你上眼药。”
“谁说您没实权,声誉就是您最大的权力,即便是耶律德光也得敬您几分。您可以向陛下进言砍了我。可您的声誉就没了,如此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怎么会再得陛下的信任,您的权力自然也就没了,岂不是因小失大?”
冯道扭头看了徐羡一眼,“小子不简单呀,老夫如你这般年龄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儿。老夫那日再长乐楼对你所言皆是肺腑之言经验之谈,老夫也是读书人,若非生在乱世又何尝愿意以一身侍四朝。”
“只为您的肺腑之言,小人差点连命都没了。”
“富贵险中求,你如今在陛下跟前效力,可见那日冒险是值得的。”
徐羡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老头知道什么,不可能啊,即便是小蚕也不晓得自己抱回家的孩子是谁。 “小人能到殿前伺候,皆是因为陛下喜欢我养的憨猪,这才把我弄到宫里。”
冯道只是笑而不语,眼看着就要出宫门了才突然道:“刚才你那个取藩镇精锐补充禁军的建议很好,只是陛下不能做至少现在不能做。至于后面说什么教军卒忠义廉耻的提议则是荒唐至极犹如发梦。”
“为何?军卒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冯道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老夫一个圣人门徒都没有,你指望一群丘八会有?不过你这提议倒是有趣极了,老夫倒是很想看看懂得忠义廉耻军队是个什么样子。”
徐羡说的忠义廉耻和冯道理解的有所不同,更多的是指荣誉和使命感,是打造一支忠心的强军最低廉的成本和最昂贵的元素。 他沉吟了一下道:“小人知道,这样的军队即便以草根树皮果腹亦能翻山越岭远征万里;就算衣不蔽体手中只有木叉铁锄也敢向重甲铁骑发起冲锋。”
冯道回头笑道:“嘿嘿……又在发梦了,你说的那是天兵,凡间永远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