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庆府下辖的四县之中,永康县是山区平原兼有,府城附廓的晋原县则有无根山区,新津县也有少量的丘陵,只有江源县境内是一马平川,极利于农业生产。故江源县虽然面积不如永康和晋原,但粮食产量却是崇庆府首位,霹雳军也在其境内设置了几个大的屯垦点。虽然江源县与蒙军占领区隔金马河相望,但由于霹雳军控制了河道,加之此段河宽水急难以渡河,故霹雳军只在江源境内驻扎了一个水军连以防蒙军渡河。江源城及各个屯垦点则由守备旅的二线部队——基干民兵负责。
霹雳军参谋部在江源的布防安排有其合理性。1242年以来蒙军数次攻略蜀地,对崇庆府的剽掠都是从三渡水和灌口寨附近的渡口而来。霹雳军在平原地区立足之后,蒙古游骑到霹雳军辖区骚扰,也多是从以上位置或蒲江偷渡过河,并未从近在呎尺的江源渡河。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该段河道并无浅滩,即便冬日水枯时节也无法涉水而过。蒙军在此的小船极为有限,要让一个小队的二十匹战马过河都难,更遑论大规模偷偷过河。何况一旦被霹雳军发现,便只有被击沉下河喂王八的下场,蒙军根本不敢冒这个险。 但在夏收期间,蒙军偏偏从江源城方向渡河了。他们用来渡河的船只是霹雳军的运粮船。由于江源粮食产量大,加之缺乏仓库设施不足,李爽提前便调来了运粮船停靠在离城下游五里地的石鱼屯垦点,准备待粮食收获后便运往邛州、大邑及永康县等地。这些地方虽然也盛产粮食,但由于工矿业都集中这几地,产业工人数量极其庞大,自然需要海量的粮食。由于在金马河上蒙古人并没有水军,自然无法武力夺取船只。实际上这些船只是一个叫常元的霹雳军军官献给蒙军的,他是守卫江源城基干连的副连长。 江源常家一直名人辈出,出了不少高官也有不少名士,在蜀地也颇有声望,尤以常璩最为有名。常璩为东晋人,其著有《华阳国志》,号称地方志始祖。在1242年阔端入蜀之前,常家仍然十分兴盛,有数千良田奴仆百人。由于财力雄厚又有不少家族子弟在临安朝中和各地做官,本地官员也对其极其敬畏,甚至江源知县和崇庆府知府上任,也要亲自上门拜谒,一时间在崇庆府风头无俩。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蒙古人的入侵让常家的荣华富贵变成了过往云烟。他们并没有像其他大族一样坐船逃往外地,而是自持在蜀地势力盘根错节,以为即便蒙古人占了蜀地,也得依靠文脉维持统治,而耕读传家正是常家最擅长的。哪料到蒙古人根本就没有以文治国的概念,他们坚信武力才是真理,烧杀劫掠才是人生的乐事。常元祖父的固残守缺让其家族人口损失殆尽,昔日门庭若市的大宅被付之一炬,奴仆也要么死要么逃散,就连祖坟也被摸金校尉盗掘一空,自己也被活活气死。 阔端退兵后,常元父亲试图重振家业。只是小有成就之时,蒙军接下来对蜀地几次入侵和利州汪德臣部的剽掠,又将其辛苦积聚的家财掠夺而去。在刘黑马重占川西之前,常家变得与普通人家无异,唯独手中还握有数千亩良田的地契。只是乱世之下人口十只余一,大片良田摞荒,根本就没有人佃种其耕地。常家既没有人口耕种那些土地,也无力阻止流民在上面生活,只能任由那些土地或被人耕种,或长满杂草。只是常家风光惯了,根本不能接受家道中落的事实。疾忧之下,常元父亲一病不起,他临终前交代常元,一定要恢复家族的荣光,以告慰先祖之灵。 蒙古人盘踞江源之时,常元与一群流民躲在了金马河边的一片沼泽中。由于常元读书识字明白不少道理,久而久之便成了这群流民的首领。霹雳军来到后先是委任了他为民兵连的排长,后因其表现突出升其为负责江源城守卫的基干连副连长。由于常家在江源根深蒂固,常元又擅拉关系,久而久之他在基干连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大老粗连长,获得了不少人的拥护。面临生存威胁之时,父亲临终遗言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偶尔在心中泛起。随着生活的安定以及官位的上升,其父的遗言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逐渐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心中恢复家族荣光的愿望越发强烈。 常元之所以要投靠有血海深仇的蒙古人,是因为利益,更准确的是因为对霹雳军的田亩政策不满。土地不仅是农业社会的根本,同样是工业社会的根本。霹雳军的财税体系并不依赖田,而是靠工矿业和商业为主,但仍然极度看重耕地。收复了这三州(府、军)之地后,霹雳军实行的是“耕地有其田”的政策,对无主荒野只要耕种一定年限便可承认其所有权,且不收田赋。对于有主的荒地,虽不公开否认地契的效力,但要求地契主人不得将耕地荒芜,且必须自己耕种。这项政策让常元等前地主手中的地契,变得一文不值,这自然引起了他们的强烈不满。这些人中有声言要向朝廷告状的,也有选择激烈对抗的。对此欧阳轩态度极为强硬,压下了管理层不同的声音。他绝不允许霹雳军治下出现土地兼并,出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无法容忍贫富悬殊和社会不公。 川西有句话叫“叫唤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对霹雳军乃至欧阳轩,常元虽然恨得牙痒痒,但并没有表露出来,相反他待百姓更加和气,待同僚更加殷勤,以致并没有人知道他的愤恨。实际上他利用霹雳军施政上的缺失和疏漏,暗暗煽动不满情绪,久而久之他身边聚集了一批对霹雳军心怀不满者,这些人中有利欲熏心者,也有漏网的水匪盗贼,更多的是游走好闲的市井无赖。就在夏收前,常元便悄悄和对岸蒙军谈好了价钱,准备将江源县作为降蒙的投名状,而蒙古人也许诺由他做江源县令,他底下那批蝇营狗盗之辈也各有封赏。 在常元的心中,恢复家族荣光是最紧要的事,至于这官是蒙古人的还是宋庭的,有那么重要吗?他心中早在盘算,做了江源县令,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几千亩土地收回来,物归原主。地契上那些土地已被重新开垦出来,又成了一等一的良田。有了土地,自然还需要大量的奴仆,那些忤逆自己的人便是极好的奴隶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