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阁大厅内霎时间一片人仰马翻,众人不断的推搡着,有的自恃身份之人竟冲出来对着围拢的兵丁喝骂着。顺天府可不是吃素的,有那上手的,当即不论身份一刀鞘打翻在地,领队的开始一一唱名拿人,不一会儿一楼便有好些人被押出了门。刘溢打眼看去,皆是自己培养的暗探。男女皆有,男的平时便在阁里做些苦力,女的有的是舞女,有的是歌伎,其实身上都有武功,不料此时却被一锅端了。心里倒吸口凉气,这如果没有内应没有名单,怎会如此干净利落?!此刻二楼楼梯处也传来脚步声,显然即将上楼拿人。却见马勋和陈叔蘅根本不理那些惊慌失措的女子,对视一眼后仍只端坐饮酒毫不在意。陈叔蘅面上竟还有一丝讥讽似的浅笑。刘溢心里七上八下,正欲下楼质问一番,却见天字号包厢大门被粗暴的推开,一队兵卒入得门来,将房内之人团团围住。领队的认出的刘溢,面带笑容拱手开口道:“世子,陛下吩咐,世子即刻进宫面圣,不得拖延。请吧!”
刘溢无奈的叹息一声,看了眼不为所动的陈马两人,又看了眼面色大变的江圆圆,转身下楼而去。领队待其走远,才下令道:“来呀,尽数拿下!”
于是屋内除了陈马两个衙内,其余侍女皆被呼喝着驱赶下了楼。领队才对两人拱了拱手道:“两位公子想来必不知内情,还是早些回府为好,若当真沾染上些什么,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不是。”
两人同时冷哼一声,马勋忍不住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陈叔蘅一眼瞪了回去,只见他率先开口道:“我二人只出来游玩一番,自然什么也不知道,这便回府去了。劳烦这位大人如实说与段大人听,别被某些小人胡乱攀咬了去才好。”
“陈公子客气,这也正是段大人交代的。”
“甚好甚好。”
说完带着一脸不忿的马勋转身而去,领队的脸上笑容渐冷,等两人下了楼才冷哼一声,脸上现出轻蔑。与此同时,京中各处,一队队的顺天府和巡防营官兵开始出动,一夜之间,竟有三处青楼,七处当铺和十几处茶摊,大大小小共计四十多处店面被查封拿问,有心人不难看出,这些皆是原义忠亲王的产业。直到五更过后天色微亮,朝阳即将东升时,这一波清洗才终于结束。今日是农历八月十六,一大早,京中各城门处便贴了张各示:义忠亲王刘晖,禁足十年来克守本份,心存仁孝,特解其禁足,值此中秋佳节之际,特擢其为太上皇修建陵寝,父子二人为大玄先祖守陵二十年,以彰皇室孝道。这一昭告,让不明所以的京城百姓皆感念义忠亲王的孝心。只有少数了解些内情的,都在佩服雍盛帝的手段之高明。贾瑞此时仍在养伤,心里不免哀叹。本只想好好过一个中秋节,两天时间自己身上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此时身在牢狱消息闭塞,也不知道老两口如何着急,香儿一定哭过了吧。正无聊的趴在床上想着,高全忠领着两个内监又来给自己送饭。通过两次的接触,贾瑞渐渐与他熟络了起来,便想着能否从他嘴里打听一些情况,便开口道:“高公公,这送饭的活计怎还总劳您亲自来,让下面的人办便是了。”
高全忠不在意的继续将一碟碟的小菜糕点拿出来,一边开口道:“这顿吃完啊,您可就出去了,以后能伺候县子您的机会不多了,奴才能不抓点紧吗。”
边笑边递过筷子,贾瑞心里暗惊,口中道:“高大哥客气了,您是陛下的近侍,怎能如此屈尊,若不嫌弃,便称贾某一声老弟便是。”
高全忠的白脸上笑容挤出数道褶子,开心道:“那大哥我就不客气了哈,贾老弟少年英雄,如此年纪得陛下这般器重,以后你我兄弟二人少不得要多多亲近些才是。”
贾瑞心道宫里的人看起来全是人精啊,前有郝晟,后有这高全忠,也笑着道:“那是自然,不知为何只关了一天便放了小弟?说实话,小弟本打算在此间住它十天半个月的。”
“那怎么成,岂不委屈了老弟,这是陛下特意交待的,说怕老弟家里担心,便不用住那么久了。贾老弟大宴上的一番惊天之言,当真是忠肝义胆,陛下圣心甚慰啊。老弟回家后且安心养伤,陛下说了,老弟年纪虽小,却有大才,以后必是百官楷模,陛下定有重用的。”
贾瑞没想到自己在雍盛帝心里的地位会如此之高,看来皇帝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用他这把刀了。夹了口菜,又与高全忠客气了一番,想了想便问道:“不知最近外头可有什么消息,小弟心中也想尽早为陛下分忧,奈何人微言轻,以后还需高大哥多多指点才是。”
高全忠便笑道:“也无甚大事,你那师父林如海林大人,不日便要回京了。还有好些个陛下前几年派去地方的官员,前前后后十几人都要回京述职了。想来不久朝堂形势就会大变,老弟也需有所准备才是。不然陛下即便想加恩,也无从下手啊。”
贾瑞何偿不知,这毕竟还是以功名论成败的社会,自己离步入朝堂还很远。于是郑重的道:“贾某深感陛下厚恩,必不负圣君信重,还要劳烦大哥回禀陛下,贾瑞此心此身,愿全权交于陛下,任凭差遣,定粉身碎骨以报!”
说完对着大玄宫方向一拱手。高全忠眼里欣赏之色更浓,道:“这么说明年的秋闱老弟是必要参加的吧?想来有林探花的指点,应是没什么大问题。这样吧,临走之前老哥我送你件大礼吧。”
说完轻轻拍了两下手,只见两个狱卒抬着一个箱子放在了牢门口,只听高全忠道:“老弟回家后找个安静所在再打开,此物或可助老弟一臂之力。”
贾瑞听得此言便不再多问,两人开心的吃完了饭,高全忠又亲自送了贾瑞出门。直到被抬着的贾瑞和那口大箱子消失于宫门外,高全忠才状似自言自语的道:“这把剑,是否过刚易折呢?”
眼中思索之色更浓,最终只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回宫。宁国府,丛绿堂。此堂位于府内西北角,自从挪出以前的正房,尤氏便居于此。她也只二十六岁年纪,生的白皙标志,身量丰腴,一派成熟美妇风情。放在现代绝对比那些个流量女明星也毫不逊色。此刻少妇端坐梳妆台前,柳眉轻蹙,红唇微抿,面泛愁苦。自从贾珍被除族驱逐,她便有了另立门户的心思。她并不是一个保守的女人,实不愿跟着那落魄的贾珍回金陵,可以想见,没了贾家的身份,那贾珍回去后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囧境。她嫁给贾珍,便是为了这富贵日子,又岂可轻易舍弃?!于是狠心表演了一番,总算暂时可以留下。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她一个‘外妇’,一直住在贾家府内,总有一天会被人注意到,到时仍免不了被驱逐出府的下场。前日听说那三房贾瑞将继承宁国,她喜不自胜,心想虽那贾蔷年幼,自己实不能做些什么,这贾瑞听说以前可是个色坯子,且听说他对王熙凤垂涎已久,兴许正喜欢她这类的妇人。到时等他进府,以自己的姿色引诱一番,只要成了好事,哪怕没有名份,也可继续留在这富贵之地。不曾想仅过了一日,那贾瑞竟被关进了大牢,大起大落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于是每日对镜哀怨,不知自己会落得个什么结果。秦可卿此时的心境却是与这尤氏正好相反。因雍盛帝下了恩旨免了其罪妇身份,又责令顺天府户籍处给了她和离文书,此时的她已然是清白身家了。父亲秦邦业便派人来接,她却怎么也不肯回去,只安心住在了贾瑞为其置办的二进小院里,每日去隔壁的贾代儒老两口处请安照顾,做做针线活计得点散碎银子,倒也轻松惬意。这一日宝珠兴冲冲进来说道:“姑娘,听香儿说瑞大爷出来了,现下已回了东府那边,咱要不要过去看看。”
秦可卿却淡笑着说:“不必了,你我二人只管照顾好这边,才算对得起他的一番恩情。”
宝珠倒不是对东府有什么留恋,只是心里可怜这如花一般的人儿,如今却要过这孤苦伶仃的苦日子,便问道:“姑娘不回东府便是,为何连秦府那边也不回,那可是姑娘的家啊,何苦在此过这苦日子?”
秦可卿停下手里的活计,眼中泛出些许温情,口中道:“现下我虽是清白之身,可毕竟已嫁过人了,回了秦府,不免父亲官声有损,且钟儿再大些也要娶妻生子的。此番能得救已是莫大的造化,怎忍心坏了父亲和幼弟的前途。如今能安心住在此处,已是福气了,宝珠,我们要知足。须知恩果大而难偿。”
宝珠便不再劝她,口中轻叹一声,拿起桌上另一个绣盘,两人不再说话,安静的做着手中的活计。门口的一声呼唤打破了这宁静的气氛。“宝珠姐姐在家吗?”
宝珠听得这熟悉的嗓音,忙放下针线高兴的道:“是林姑娘来了,我去开门。”
黛玉原打算托丫鬟雪雁来三房这里,偷偷打听一下贾瑞此时的情况,不料却听闻秦可卿并未回秦府,好奇之下便随雪雁一起过来探望。两人笑着寒暄了几句,黛玉吩咐道:“雪雁,且与你宝珠姐姐去院子里玩一会,我与秦姐姐说说私房话。”
雪雁便与宝珠手拉手高兴的出了门,宝珠还贴心的将房门关了。迎着秦可卿探究好奇的目光,黛玉轻咬了咬粉唇道:“姐姐,妹妹有一事想请姐姐帮忙。”
秦可卿想也不想便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此番姐姐能平安,全赖妹妹与瑞兄弟的恩情,姐姐只恐地位低贱无法报恩,妹妹但有吩咐只管道来,能帮上妹妹是姐姐的福气!”
黛玉的眼神渐渐坚定,呼出口气说道:“妹妹想求姐姐帮忙给瑞大哥递个话。。。”
原来贾瑞回了宁国府的第一时间,便将师父林如海将要回京的好消息托人通知了林黛玉,小姑娘是个聪敏的,便趁着给贾母请安的时候试探了一番。想要等父亲回京后以尽孝为由搬回京中林府去住。不料却被贾母以林府无主母疏于女儿家教养为由拒绝了。这林如海作为雍盛帝心腹能臣,此番回京必有一番升迁,或许一路直进内阁也说不定。贾母岂会看不出,有东府的前车之鉴,老太太想要把着林黛玉,甚至想将其与宝玉凑成一对,近而利用林如海天子近臣的身份,为荣国府加一道保障。这些聪慧如黛玉岂会不知,心急之下便又想到了贾瑞。若贾瑞能以贾家东府主人的身份,或施加压力,或造势出来,哪怕只是劝劝父亲,以贾母的心思,必不愿此时同时得罪贾瑞和林如海两个天子宠臣。她已烦透了那贾宝玉,打又打不得,气恼了骂两句冷的,便就要摔那脖子上的玉,搞的满府下人对她指指点点,舅妈王夫人更是不断的冷嘲热讽。好容易有机会可以搬出来,她早已迫不急待了。可若自己直接去找贾瑞,一来自己毕竟女儿家,他也不再住在三房,而是去了东府,自己前去不免被下人看到。二来贾瑞本就有大恩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他帮忙,面上实在挂不住些。听林黛玉讲完,秦可卿也陷入了沉思。原来这林妹妹的处境并不比当初的自己好多少,女儿家的婚嫁大事,从来不由自身。轻叹了一声,开口道:“那林大人不能直接找老太太要人吗?毕竟已然回京,你也没了继续住在别府的道理不是?”
林黛玉苦笑一声道:“父亲因母亲早逝,心里对外祖母只有愧疚,莫说不会与外祖母争论妹妹住在哪里,甚至以后妹妹的婚姻大事,父亲大约也不会逆了外祖母的愿。”
秦可卿明白了几分,想了想又道:“姐姐明白了,这样吧,过几日妹妹就以拿回闺房私物的名头去趟东府,无意的向瑞兄弟提一提此事,妹妹放心,不让他发觉便是。”
林黛玉明显松了口气,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放在桌上道:“姐姐莫怪妹妹自作主张便好。”
秦可卿打眼一看,便知道这是这间二进小院的房契,以前只是贾瑞租来的,现在却被林黛玉买了。京城的地价奇高,这小院儿虽然不大,却地处繁华的宁荣街一侧,要买下来所费银钱颇多。秦可卿却只是笑笑便将其收了起来,口中道:“妹妹便是姐姐在这世上的第五个亲人。姐姐便不与妹妹见外了。”
林黛玉却俏皮道:“这么多啊,妹妹算算,秦大人、钟弟弟、宝珠、我、咦,这怎么才四个,还有哪个?”
秦可卿俏脸不由一红,不过此时的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小妇人,便也不避讳这个妹妹,开口说道:“还能是哪个,当然是你的瑞大哥了呗。怎么,妹妹你吃醋了?”
黛玉不曾想这个娇娇柔柔的姐姐也学会如此大胆的调笑了,自己反倒闹了个红脸,又想到两人今日的关系已非比寻常,便不再矫情,抬头道:“姐姐也看出了吗?我以为只有雪雁知道呢。”
秦可卿内心却泛起苦涩,要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不可能不对贾瑞生出好感,可一来自己虽仍留着身子,却毕竟是嫁过人的。二来她也不想破坏此时三人之间的美好。所以只默默的藏在心底,若非黛玉调笑,她绝不会表露出一丝。女人对国家大事或许知之不多,但对此类事情却是极为敏感的,两人又怎会不知对方心里所想,此时的玩笑话,却也将那心底的隔阂彻底放下了。黛玉看秦可卿好久不言,心有不忍开解道:“瑞大哥是个心善之人,他心里并不在乎所谓的门户之见,以他对香儿那丫头的种种便可看出一二。姐姐莫要自轻自贱了才是。”
这交心之言说的秦可卿却是落下泪来。抽泣着道:“姐姐如今也不奢求其他了,只愿妹妹能达成所愿,姐姐在旁看着,也就心满意足了。”
黛玉有心劝慰一番,可也深知女儿家的不易,一时不由语塞,只默默陪着流泪。秦可卿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掩了泪水笑着道:“瞧这是怎么了,都怪姐姐,倒惹得妹妹也跟着落泪。如今也轻省了,以后妹妹出了那西府,你我姐妹以后也能时常见着聊聊天,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头呢。”
黛玉也拿出帕子抹了泪,开心的回道:“是啊,姐姐是我进京以来最亲近的人,以后定是要常见面的。”
秦可卿美眸一转,却‘噗嗤’一乐,笑道:“妹妹说错了,要说最亲近的,当然还得是你那瑞大哥才是,姐姐是哪个位份的,可担不起。”
“姐姐又说。”
两人笑闹着打作一团,院子里雪雁宝珠两个丫头听得屋内的动静,也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