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正拾级而上,前方出现一队护卫护着一顶软轿下得山来,刘漺一看便闪身避开,不料轿子中却隐隐传出女子的抽泣声,声音虽小她却听得真切,抬头透过轿帘隐约可见一双纤足上竟绑着绳索,哪还能忍住,当即横剑便拦。贾瑞心道坏事了,忙快几步赶过去,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男子上得前来,此人长相还算英气却略有刻薄之相,一身名贵华服,头戴金冠,手中嵌玉折扇轻摇,扇面上隐约一幅水墨画,一看便非凡品,他走上前来摆了摆手,前排护卫便后退一步。男子看这少女手上宝剑剑鞘上雕刻精美非是凡物,以为是哪路江湖门派家的小姐,轻笑一声道:“哪里来的女娃娃好大的胆子,宗人府办事,你也敢拦?”
面上一片高傲,上下打量着这身姿还算娇俏却面相平平的少女,贾瑞正想劝一劝刘漺,却收回了脚步,宗人府乃皇室直属部门,管理皇族户口档案和勋贵爵位封赏等事物,前些天闹的沸沸扬扬的宁国除爵一事,宗人府就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据贾瑞所知,现在的大宗正是康帝三子刘昭,三十多岁年纪才获封忠顺亲王,若真是宗人府办差,刘漺即便是郡主也讨不得好去,可这种事情自己能出来说话吗?正为难间,却见刘漺完全不惧,反而提高了声音道:“父王常说忠顺王伯伯方正和善,是个老好人,断不会行此恶事。你是什么人胆敢假冒宗人府行事,不怕诛九族吗?!”
刘漺也是个聪慧的,且她本就是不怕事的性格,这群人全都未穿官服,且都武艺平平,不怎么像皇家宗人府内卫,若查问之下当真是宗人府秘密办事,她便认个错放行。但此时京内波云诡谲,万一是哪方势力栽赃皇族,她作为当朝郡主也绝不放过。贾瑞一直细细观察着男子的面色,发现在听到‘父王’两个字的时候男子眼中出现一丝慌乱,心道果然有鬼,便选择藏于围拢的人群中静观其变。此时男子看着人越聚越多,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命令道:“此女阻挠官差办案,于我拿下!”
众护卫并未抽刀,只赤手空拳便迎了上去,毕竟这里人来人往,当真出了流血事件最终都不好交代,本想这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三两招便可擒拿,不料只听得‘嗵嗵啪啪’一阵乱响,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十余护卫全被刘漺用剑鞘抡翻在地不住地惨嚎,不理男子惊的张大嘴巴,刘漺更确定心里的猜测,当即上前一步横剑于他胸口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胆敢与本郡主动武?再不说实话,便拿了你去顺天府治罪!”
男子听到郡主愣了一瞬,却仍巍然不惧,冷哼一声道:“爷乃当朝二皇子,你又是哪家的郡主,敢持械威胁本殿下?”
刘漺下意识的放下剑来,从装束看的确应是贵人,不然她早上轿抢人了,看着这张刻薄高傲的脸双手捧剑行礼道:“不知二殿下当面,刘漺冒犯了,我乃大同淳亲王嫡女,太上皇亲封琉璃郡主,不知二殿下轿内为何绑着一个女子?若真是奉命拿人,殿下可有宗人府令牒?”
二皇子刘淍愣怔当场,本来以为以自己的身份,即便淳王亲至也会给面子让开路来,没想到这郡主竟仍是不依不饶,还要什么令牒,他哪有什么令牒,不过是上山游玩途中邂逅到一身姿玲珑风骚的小妇人,摘下面罩一看,那容貌那身段简直令他血脉偾张。一问之下才知是原宁国府三等将军贾珍之子贾蓉的遗孀。如今那宁国府早不复从前,以自己的身份抢一个“罪妇兼寡妇”回府伺候,就算传出去也无甚要紧,大不了给她个侍妾名分便是,可这美人儿却抵死不从大喊大叫,无奈只好绑了手脚塞了螓口,打算强纳入府,待得好事成了,一个六品小官家的女儿又能拿他如何,到时还不是任他拿捏,最多被父皇怪罪几句,为了品尝这绝色美人儿,值了。不承想被刘漺意外撞破,原想谎称宗人府一般也无人再敢过问,那忠顺王叔是个老好人的性子,便可糊弄过去。毕竟若真被顺天府那黑脸的段府尹拿到把柄,估计美人儿得不到还得幽禁几个月。父皇太严厉了,最不喜欢儿子嚣张跋扈欺压百姓,这才把太子教的现在整日唯唯诺诺,哪还有一点储君威严!自己可不想跟大哥一样整天闷在宫里看书,看来得想办法以身份再强压一番了,此地人来人往不宜久留。想到此轻摇折扇大声道:“本殿下要纳妾室,难道还需淳王府多管闲事不成?速速让开道路,念你年幼便不追究你殴打我护卫的事,不然禀明宗人府,治你一个藐视皇权之罪!”
刘漺笑了,她自己就是皇室宗亲,虽非雍帝之女怎么也是个郡主,比这还没任何封号的皇子也不差,如果这刘凋封了王或许她会把这句话当回事,现在只是打几个奴才还不至于就被提到这种程度,这二皇子明显在虚张声势了。正欲再质问,却听得人群外一人大喝道:“住手!”
却是淳王世子刘洹到了,他一眼看到少女手里的青锋剑,再看这满地躺倒的护卫,以为自己妹妹又无故乱打人了,忙大喝阻止,待到近前,才发现少女竟有理有节的对着面前的华贵男子行着礼,正纳闷这脸怎么不是妹妹,却见刘漺看到他,面露狂喜一下小跑过来,拽着他的袖子摇来摇去高兴的道。“哥哥,你怎么来啦?父王母后还好吗?”
刘洹才想到她懂易容,一肚子的埋怨看到那亮晶晶眼睛顿时卸去大半,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亏你还能想着家里,你说这次出来多久了?就写了一封信,你知道父王母后多担心吗!哥哥跑了半个大玄才找到你,快快收拾一下跟我回大同。”
二皇子刘淍有些气恼,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好歹自己也是皇子啊,贾瑞则是有意的在此情形下降低存在感,一言不发躲在人群里看戏。只听得刘淍冷笑一声道:“呵呵,原来是淳王世子到了,却不知此间之事如何向本殿下交待?”
边说边收起折扇用扇柄扫了一圈地上的护卫,刘洹正色轻声问道:“妮子,怎么回事?”
刘漺便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刘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行了,哥知道了,你不用管了,收拾一下准备回家。”
不理妹妹郁闷的表情,不卑不亢平静的对着刘淍拱手一礼道:“见过二殿下,小妹从小便喜欢舞刀弄棒,今日定是见二殿下亲卫皆勇武非常,一时技痒想要切磋一番,扰了殿下清静望殿下恕罪,洹这便将她带回王府由父王母后责罚,还望殿下息怒。”
一番话却谦恭有礼,刘淍也想快些脱身,几个奴才被郡主身份的打就打了吧,重要的是轿里的美人不能丢,便摆摆手装模作样道:“罢了罢了,吾便念其年幼不于怪罪便是。”
“谢殿下。”
转过身看着刘漺欲言又止的样子,刘洹少见的严肃道:“闭嘴!这里人来人往,有什么事下山再说。”
这些躺着的草包护卫又岂是他从九边带来的精锐可比,等下山了装成劫匪将那女子救了便是,即便为了让妹妹高兴也当如此,何况他也看不惯强掳民女的事情。可当着这么些人,必须给陛下的皇子一个体面。不然朝堂上又不知道多少弹劾父王嚣张跋扈的折子了。刘漺想到了什么,左瞧右看的找寻着熟悉的身形,贾瑞见之忙欲转身就走,不料还是被她发现,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喊声:“站住!”
人群自动被少女的视线分开,一个身影尴尬的怔立当场。“你要去哪儿?”
贾瑞苦笑一声转过身来,行了一礼道:“见过小王爷,郡主且宽心,贾某定不付所托,过两日便去医治。郡主外出时日已久,还是快随小王爷回去吧。”
少女听他口气中无半分留恋,心里的酸楚被无限放大,竟是委曲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刘洹看在眼里,认真的审视起眼前的少年。“你便是那贾瑞,我听过你的事情。此番小妹多承你照顾了,以后可去往大同淳王府,必有重谢。”
贾瑞却似不领情,平静的道:“贾某一介平民,郡主屈尊降贵愿与贾某相交已是荣幸,又岂敢奢求淳王府的照顾,小王爷说笑了。”
这个回答令刘洹很满意,就怕此人不知天高地厚觊觎她妹妹。可此番话却令少女眼里的泪珠儿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难道真的看上了他?若没有,这伤心难过又委屈的情绪又从何而来?!深情又留恋的看了面前拱手而立的少年一眼,也许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为何唯独对他总是生不起气来,原是自己心里已然住进了他。围观的众人眼如明镜,本以为看了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接下来便是有情人两地分离沉痛告别,却不料此刻又生出意外,该是轿内秦可卿终于摆脱了嘴里的束缚,忙大声喊道:“贾瑞,你是贾家三房贾瑞吗?我是东府的蓉哥儿媳妇秦氏啊,林妹妹认得你我,贾瑞你救救我!”
贾瑞脑中‘轰’的一声炸裂开来,眼神里的杀气瞬间恍若实质一般射向那顶前行的轿子。大喝一声道:“给我站住!”
刘漺此时本已无奈的低头准备下山,听得这边动静,眼泪瞬间收回,竟面露狡黠嘿嘿一笑,扫了一眼无奈的哥哥便往回跑去,刘洹也只好跟随,心里思索着对策。人群爆发一阵骚动,看来还有戏看,又三三两两聚集着凑了上去。贾瑞此时伸开双臂,脸色阴沉眼神如刀的盯着重新下轿的刘淍,声音仿若九幽般冷寂:“敢问二殿下,轿中之人可是宁国府遗孀秦氏?”
刘淍此时已然怒发冲冠,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人都敢跳出来质问自己这当朝皇子了吗?!怒喝一声道:“你这小儿又是哪里蹦出来的?也敢拦本殿下的路?琉璃郡主我杀不得,当真以为你我也杀不得吗?!”
前排护卫忍着痛抽刀出鞘,当下气氛一片肃杀,人群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贾瑞却似未看到这阵仗一般,冷笑一声道:“我贾家世代功勋,贾家老祖源演二公随我大玄太祖开国立朝,贾家子弟死伤无数,至今刻有“开国辅运”的丹书铁券仍高悬于贾氏宗祠,爷爷代善公为大玄驱逐鞑虏开疆拓土,为救太上皇于危难更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太上皇亲书“以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宁荣。”
的匾额,现在仍高挂贾府祠堂内供后人瞻仰,如今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劫掳贾家后辈遗孀,敢问二殿下,我贾家世代功勋之贵,便是由得你这般践踏侮辱的吗?!你虽贵为皇子,我贾家一门双公之后,自然也没那软骨头的,我劝你立刻放了我贾家遗孀,不然,我贾瑞虽人微言轻,也定要敲了登闻鼓告到御前与你论个王法公道!”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将刘淍说的愣在当场,刘漺的眼里却冒出无数的小星星,越看越喜欢他了,这才是少年认真起来的气势么?,当真是伟丈夫!刘洹此刻也对贾瑞另眼相看,若他知道那令自己折服不已的‘治盐方略十七条’也出自少年之手,定会更加佩服。刘淍今日感觉是把脸扔在地上被人踩来踩去了,先莫名其妙来个郡主,如今又是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真当自己是软杮子吗,气急之下竟失去理智大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忤逆小儿,你贾家也不过是我皇家的一条狗,还敢如此。。。”
刘洹当即大喝一声:“殿下慎言!”
声音急切间带了些许内力,当真震耳欲聋,刘淍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哪里还有怒气在,瞬间冷汗自额间流下,虽知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但仍愤恨无比相当憋屈,只用扇子指着贾瑞‘你!你!你这竖子’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刘洹不愿这闹剧继续下去,沉着脸看了眼仍正气凛然怒视刘凋的贾瑞,转头平静而坚定的说:“殿下,事已至此,放人吧。”
刘淍气极反笑,冷哼一声道:“好好好!今日本殿下认栽,你叫贾瑞是吧,名字很好记,你且等着!”转头闷声喝道:“放人!”
一甩袍袖先行而去,那阴毒愤恨的目光看的路人心惊不已。束缚被解开,秦可卿不顾酸麻的手脚,也不知是几日来惊惧过甚,还是因少年刚才的态度所感动,快跑几步冲至贾瑞身前,竟直接一把抱住眼前少年嚎啕大哭起来,好似要将多日来的委曲一朝诉尽。贾瑞急切间虽未看清她的脸,但丰腴美妙的身子却是能感觉出来的,闻着美人身上淡淡的体香,贾瑞不免身上起了反应,又不忍推开这正伤心欲绝的小妇人,只好迎着刘漺揶揄又气恼的目光,默默的将双手举过头顶,脸上无奈的表情明确的告之郡主大人自己是无辜的,是这女人主动扑上来的。刘漺却不领情的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愿再看。路人心道今儿这瓜吃的当真香甜,真恨不能搬把椅子再来些点心茶水,继续欣赏这一出大戏。秦可卿哭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抱着一个男子,虽自己已为人妇,这少年看着年纪也跟自己差不多大,怎能如此孟浪。忙松开手后退两步,面泛桃红美若仙子,面色虽看着有些虚弱,却也难掩其卓越风姿,比之刘漺少了一些青涩,多了一些成熟的风韵。若刘漺如九天玄女般是大气靓丽之美,黛玉如月宫嫦娥般是秀丽圣洁之美,这秦可卿便如九尾狐妖一般是勾魂夺魄之美,三人各有千秋,不分上下。贾瑞心里品评了一番,却听得对面‘妖狐’微微一福开口道:“今日多谢瑞叔叔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常伴青灯古佛为瑞叔叔祈福,只愿叔叔长命百岁无灾无难。”
这一声又一声的‘叔叔’让贾瑞有了坏大叔调戏小萝莉的既视感,毕竟他有前世二十三岁的灵魂,而这秦可卿虽已嫁人,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声音又柔媚入骨,贾瑞的眼神不由泛出异彩,却听得身侧传来一声娇哼:“哼!登徒子!”
不是刘漺又是何人,此刻少女薄而红润的樱唇都快撇到耳根了,满脸的不爽,贾瑞尴尬的放下一直举着的双手,顺势挠了挠头笑道:“不必客气,你虽为东府遗孀,宁荣两府百年兄弟之亲,我既姓贾便不会坐视有人辱我贾族至此。你也不必叫我叔叔,我只是三房子弟,且前些日宁荣两府也分了家,且称呼我瑞兄弟或者瑞哥儿都行,对了,你怎会在此?”
秦可卿从腰间取出一片白纱系于面上,想来是随身携带以免失礼。四人便找了一块平整些的地方对立闲谈。